第18章 枕头深处

每次跟“甘道夫”见面,我都像听故事的小孩一般意犹未尽。太多的疑惑,太多的谜团,他用自己的方式将它们解开,不过很多时候,他都只解一半,偏要留一个小线头让我自己琢磨。

而关于他自己的事,他从不分享透露。

为什么住在这栋空楼的楼顶?是谁修了这栋电梯?为什么要在暗室里生活?虽然自称“跟他们立场不同的人”,但他似乎跟杰夫·德勒兹他们很熟,不然,又怎么会对隐秘的实验了若指掌呢?

为什么,他一直以来都在默默地帮我保留记忆,单纯只是因为看不惯那些“立场不同的人”吗?

讲述这个世界的秘密时,他总是冷静、平淡,仿佛在讲着遥远星球上一份再平常不过的说明书。可是,又为什么会对“偷渡”这件事有如此强烈的情绪呢?

那声回绝压抑、冰冷。冰层之下,究竟包裹着多少悲哀与沉重,才能结成外面这层坚硬的壳呀。我甚至觉得下一秒他的颈上就会有警报响起——如果他没有将“检测仪”拆除的话。

我能感觉到他内心的“重量”,那份沉甸甸的感觉并不属于这个“崇尚轻盈”的世界。——他,会不会也是从“那个世界”里过来的呢?

可是,他对“那个世界”的了解并不深入,似乎不像是那里的原住民。

我望着晦暗的天花板,怎么也睡不着了。

如果每个秘密,都能像拆包裹那样轻松地拆开,该多好啊。

当跟人交往,却无法坦诚纯粹时,偶尔会产生这样的想法。无论是自己,还是对方,都像包裹那样拆开,内里露出来时,所有的想法与情绪都一目了然,无需笨拙、迂回、啰嗦、不达意的言语。也不会有误解、冒犯与伤害。

很久之前,我在书上读过这样一个童话:一个神奇的王国里,所有人的身体都是透明的,心中所想都能够直接看到。饿了,心上就出现一碗饭;困了,心上就出现铺好的床铺。开心的时候,心上是笑脸;难过的时候,心上就冒出晶莹的泪水……所有人都坦诚、友好,上到国王大臣,下到平民百姓,所有人的内心都一览无余。

我为这个故事深深着迷的时候,还不是这样揣着许多秘密的大人。而长大的过程中,我也并非有意去藏起那些被称作“秘密”的事情,只是因为太孤僻内向,所遇所想都只是一个人在经历。久而久之,便成了“秘密”。

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我又一次想起了那个童话里的乌托邦,却又深觉它的缥缈。

我为他人流露出的忧伤感到悲伤,却无法切切实实地拥抱那忧伤背后的东西,这种想要深深拥抱他人忧伤的情绪,是我难以表达、也无法传递的感觉。这种无力感还存在在我自己的“重”里——我无法拥抱自己心上的缺口,无法畅快地流出眼泪。这让我愈加难过。

心上有这样一个结,他大概是不会帮我偷渡了。我倒也并不觉得丧气,至少明确了这唯一可行的归途。

接下来,只能靠自己想办法了!

虽然享受在水里像鱼一样发呆的感觉,但游泳我并不擅长,读书时不及格的科目里就有游泳这一项。所以,乘船才是最稳妥的办法。

“满月大会”上那艘巨大的游船在脑海中一晃而过——不行,太大太招摇了,一定会被发现。不过,像这种大船上面,往往都会有应急的小船吧——只要找到一艘,没人注意的时候悄悄地划走……

我暗暗规划着,不知不觉就想入非非:面前的天花板仿佛变成了河水上方的天空,而我此刻便躺在那艘两头尖尖的小船上,随着波浪悠悠地漂荡着。

河水有多宽?渡河要花多长时间?一切都是未知数。离妈妈出院的日子只剩下四天了,不能再拖下去了,最晚明天晚上——必须得启程了。

接妈妈回来的第二天,正好是我们常去的那家蒸饺店的营业日,第二天一早,就一起去吃蒸饺,一笼三鲜,一笼胡萝卜牛肉,两个小碟,盛几勺香醋,一碟给妈妈,另一碟再浇一勺蒜泥、两勺辣椒油,端到自己面前。两碗热乎乎的豆浆挨着蘸碟摆,糖罐挪到妈妈那边,看她舀起一勺细细的砂糖,撒到碗里,轻轻搅化。

我怀念这样的早晨,简单,缓慢,热气腾腾。妈妈住院后,我们再也没有了这样的早晨。我的早晨,成了每一天黑夜的断章,是失眠过后,太阳底下一次次新的麻木与迷失。

在这个“不允许悲伤的世界”里,我第一次失眠。我任思绪漫无边际地游荡,辗转反侧,仿佛一夜之间又找回了之前“那个世界”里的生物钟。熟悉的情绪攀着我的身体,将我一层层包裹。耳边的“嗡嗡”声如蚊子般骤然刺向耳边——糟了!

我慌忙从口袋里摸出“甘道夫”给的药物,一边忍受着耳边越来越大的震动声,一边囫囵将药丸吞了下去。我将头埋到枕头底下,紧紧闭上双眼,夹紧肩膀,内心不断祈求检测仪停下。终于,难耐的几秒钟过后,“嗡嗡”声戛然而止。

先前涌上心头的某样东西,如潮水般退去。

我长舒一口气。

心率已经如入眠般平稳,可我却再也睡不着了。

——索性趁此收拾下渡河时用得上的东西吧。

我轻轻翻身,从床头柜开始翻找了起来。三层抽屉一个个拉开,空的,空的,最后一层里是一个纸团。

我好奇地捡起纸团,小心翼翼地拉开一角,一个白色的颗粒掉了出来。——原来是我之前偷偷藏的药片。我有些泄气,将纸团铺展开,果然里面全是纽扣状的药片。

记忆一消除,之前藏在哪里都不记得了,看到纸团还以为是什么新发现呢。我暗暗觉得好笑。

不过,随手藏在纸团里,果然是我的风格呢。小时候在路上看到好看的种子,也常常从本子上撕下几页纸裹起来,团成球再塞进口袋里。

除此之外,就是——

我将手伸到枕头底下,摸索着拉开枕套下的拉链,棉花不一会就淹没了我的手心。果然,指尖触到了小小的圆形药片,我渐渐往深处探去,柔软的触感里出现了一个粗糙的“异物”,比药片更大,也更薄,我的手指捏起那个东西,细细摩挲着——最后,索性翻身坐直,低头去看那枕头深处——

手从两侧的棉花里费力拨出来,指缝里夹着的是——一片折起来的纸。

是我留给自己的暗号或是“锦囊”什么的吗?

我迫不及待地展开沾着棉花的纸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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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允许悲伤的世界
连载中啄梦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