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回头

同样是苏·西尔弗斯在身后,这次的逃跑却大不相同。不再是茫然地逃离河岸,而是目标明确地往河水去。

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我虽然背上多了包裹的重量,心上却轻松了许多。

可是——河流在什么方向呢?我的脑海里只剩下满月大会的碎片,人们踏着暮色往河边去,那时的道路模糊而朦胧,远不及沿途的歌声清晰。

径直的大道,两旁的小巷……还有——

那座塔!

当时还没有开放——

我环顾四周,瞥见右前方远远立着一座高大的建筑——是了!是了!我牵着风的手跳了几步,朝塔的方向继续跑去。

那晚在夜色中,刚刚完工的塔神秘而诡谲,如今在阳光下,摇身一变成了披着金色铠甲的骑士。

我继续在陌生的巷子里穿行,这样弯折交错的小巷并不使我头疼,它们虽然繁多,但条条相通,在任何一个巷口都能拐到想到达的地方。小时候,我常常在这样的巷子里迷路,并以此为乐,探索未曾涉足的区域,探到一半,阿婆的呼唤声隔着几个巷口传来,我便一边响应一边循着那声音奔去。到了最后一个巷口,总要再绕一圈,拐到阿婆身后,悄悄接近,一下蒙住她的眼睛。

我跑出了巷子,阳光一下子变得刺眼起来,突然,眼前一黑——像是谁蒙住了我的眼睛。转瞬,黑影散去,原来这只是阳光的把戏。松了一口气,却又有点失落。

道路边是一座座厂房,烟囱直直地指向天空,大概是这里的工厂吧。这里在生产什么呢?我感到好奇,却无暇一探究竟。丛生的烟囱身后,是那座耸立的高塔,它的两侧向下倾斜,仿佛也是一只巨大的烟囱。

拐过一个路口,就到了满月大会时伴着歌声走过的道路,如今,道路上空无一人,两侧也不再有堆满鲜花、糖果和乐器的篮子,显得十分寂寥。我试着回忆当时的歌声,却怎么也想不起具体内容了,只记得是跟“飞走”和天空有关。

“飞”——我不禁又想起了诺尔。他醒过来了吗?

高塔的模样越来越清晰,金色的外衣渐渐褪去,露出身体本来的颜色——哦,白色。不知怎的,我有些失落。

不过,眼前渐渐开阔了起来:草丛中缀满星星似的鲜花与饱满的果子,向视野之外延伸开去,而再往前——是一望无际的河水。

身后并没有什么人追来。正好是向下的斜坡,我却并没有向下冲去,而是停下了脚步。

我望着眼前一望无际的河水,又回头看看身后那座巨大的塔,犹豫了:真的要这么离开吗?抛下这里的一切——诺尔、林奈、秋吉……

我不禁用了“抛下”这个词。虽说这个古怪的地方没有任何让我留恋的,但是这里的人——这短暂的牵绊——绊住了我,我,终究不能够像过去一样,一次次用“所谓”“应该”去说服、麻痹自己。就在刚刚,我还不停地告诉自己:有秋吉在,林奈应该不会有什么事。秋吉那么可靠,应该会处理好一切,而卡迪斯一干人也不会拿他怎样。还有诺尔,即使台下是一群置他于不顾的信徒,既然苏·西尔弗斯出了面,既然苏似乎流露出了关切之情,诺尔应该会得到救助吧。

反刍这些由“应该”连缀而成的想当然的想法,我愈发觉得自己是一个多么自私的人,我为他们构建着不错的走向,实际上,不过是为了给自己一个合理的、可以离开的借口。至于离开之后呢?我知道,自己永远不会再返回这个世界,而其中的人们,也会渐渐在记忆中变成越来越淡的影子。他们将永远在我所设想的“应该”里虚假地存活着。

我越想,越鄙夷自己,一边想,似乎也渐渐忘掉了些什么。突然,我下定了决心,要返回去。不料,转身的工夫,一个暗影从身后的野果间闪出来,我吓得几乎跌倒在地。

“喂——”一张小麦色的脸立在我面前。

是个凶巴巴的女人,看上去大概有二十七八岁,眉毛粗粗的,眼睛像圆圆的小黑豆,头发短得像秋吉花盆里的土,菱形、圆形的金属耳环咣当作响。黑色短背心外套了件深绿色马甲,棕色的裤子松松垮垮——因为打扮跟草丛的颜色太接近,所以刚才才根本注意不到。

我谨慎地往后退了几步,尽量镇定地打量着她。

她只比我高半头,但身体很壮实,肌肉线条十分明显,看得出是经常锻炼的人——武力值应该也——我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拳头,下意识觉得不妙。硬拼可能拼不过,还是跑吧!我试图绕过她往小路的方向冲——

不料她快我一步,一下子跨在我面前,挡住去路——

“我在这儿呢!”她嘿嘿一笑,露出尖尖的虎牙。

“渡河么?”她压低了声音,“最低价。”

“诶?”我的手腕松了劲。原来不是打劫的,也不是“轻警”,是生意人呀。

我虽心生好奇,此时却已无心渡河,冲那人道:“今天不了,改天再渡。”

那人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两颗小黑豆似的眼睛像是要蹦出来:“你是头一个这么说的客人。下次来,我可要给你优惠——船票打对折!”

我被她的热情吓了一跳,半天只憋出来句“谢谢。”

“对了,我叫伽玛,‘一一号’的船长。”女人将头一偏,爽快地介绍道。

“嗯,伽玛。我……”我想不起自己的名字了。

“没关系。好多渡河的人都不愿提自己的名字,”伽玛随手绕起一根草茎,在手指上环成指环,“反正说了我也不记得。”

“喏,这个给你,”伽玛用三只指头捏住刚刚做好的指环,递给我,“下次渡河的优惠券。”

我接过,将绿色的优惠券套在食指上,还未来得及道谢,便见伽玛扭过了半边身子,似要马上走开:

“别磨磨蹭蹭的,快点去完成未了的事吧!”带点不耐烦的语气,嘴角却扬了起来,随即,转身向河岸走去,“下次见!”

“嗯,再见!”还未等她的背影被丛生的青草淹没,我也向相反的方向转过身去——

眼角却掠过远处一个立在岸边的身影:瘦瘦高高,正对着河面,似乎是在等什么人。

琥珀色衬衫,紫罗兰色长裤。这身穿着让我瞬间感到无比厌恶,当然,不及那位将它们穿在身上的人。

——杰夫·德勒兹。

许久不见,这次出现在河边,应该不会是来给我送行的吧?

我顾不得多想,只盯着他看了半刻,便头也不回地往来时的方向跑去。

只是这路似乎跟之前有所不同,愈往前,脚下愈是发生着奇妙的变化。说不清,道不明,直到水花溅到了脚踝上,我才意识过来,自己踏上的是一条水路。而周围的景物似乎笼罩在一层薄薄的水雾中,眼前哪有什么高塔,只有一个挺拔的身影。

“赌徒而已。”是伽玛不屑的声音。我几乎要昏厥:怎么回事?明明刚才伽玛转身走开了……

“伽玛?”我冲着背影唤她的名字,不确定那是否只是幻影。

“每次渡河,他都要赌我的乘客会不会被‘轻警’抓回来。”伽玛搓搓手指上的草编指环。

“哈?‘他’是?”伽玛似乎在解释,可我还是一头雾水。

“你不是问我,那个大叔是不是来渡河的嘛,他就是个在河边赌博的怪人。”

我一下子意识到了,伽玛描述的那个“赌徒”,就是站在河边的杰夫·德勒兹。可是——我并没有发问过呀。

而且——赌“乘客会不会被轻警给抓去”——这种恶趣味,以及游离于“官方机构”之外的态度,虽然很“德勒兹”,可是,偷渡者们的心上毕竟都有着难以排解的重量,这位希望以此供能的科学家真的会轻易放过他们吗?

还是说,他另有企图呢?

不,不,虽然这令人疑惑,但当下最大的问题并不是这个,而是——为什么背道而行之后,我又同伽玛相遇了,并且,还走在一条水路上?

“伽玛,为什么——”我隐隐有些不安。

“当然是因为怪得与众不同——怪大叔每次都赌‘会’,当然大多数时候他都赌对了,不过根本没人同他下注,他就拿着自己的赌注下次接着押——”伽玛误解了我的发问,继续说着德勒兹的事。

“伽玛,”我打断了伽玛兴致勃勃的解释,“我们刚刚不是——”

话说到一半,我就立马噤了声,我望见了伽玛手上戴的草编指环——跟我食指上的一模一样。可她刚刚明明将指环给了我的——

我将手指悄悄藏到掌心,慢慢褪下那只绿色的“优惠券”。

“嗯?”伽玛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等着我说下去。

“——路过了那片——有野果的草丛吗?”我硬着头皮找了别的句子,紧接着,是下意识地试探,“你编的指环——”

就在我找不到合适的言辞时,伽玛挥了挥带着指环的手,笑道:“这个嘛,祖传的编法。可以用作契约,不教人。”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

他的暗卫

窃玉

重生之母仪天下

小船三年又三年

我用人物面板伪装神棍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不允许悲伤的世界
连载中啄梦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