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下意识地摸了摸头上的帽子。
“所以你觉得我是时空穿梭来的？”我问克拉克。
克拉克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他又低头去摆弄架子上的蜜薯了。“我相信这种可能性。”他说道。
“确实……差不多是这样。不过，更像是……这片河岸在‘穿梭’‘旋转’。我们都陷入了这片迷宫里。”
“你们？”克拉克饶有兴趣地说。
“嗯，还有船长和水手——那个时空的。我们走散了。”我将现在的状况全说了出来。
“有什么我可以帮上忙的吗？”克拉克揪起火焰外的一层薄膜，包起一只小小的烤蜜薯递给我。
手心烫烫的，我赶紧扯长了袖子裹起双手。
“谢谢，克拉克。”
他摆摆手。
“其实，怎么跳出这片‘旋转’的河岸，我还没有头绪，”我将蜜薯掰开，任热气氤氲了双眼，“也许你也会——陷到里面，兜兜转转遇到几百艘一模一样的船。”
“再好不过。”克拉克打了个响指。
不曾被错乱的时空困扰的人们，大概或多或少都会对时空的非常态有些好奇与向往吧。
“如果可以，我希望可以去未来。往更远的未来走。”克拉克的眼睛里充满了期望。
“你是个探险家，克拉克。不过，也许未来未必会比现在好。”我咬下一口蜜薯，烫地连吸几口气。
“但一定比现在有更多的可能性，至少对我来说是这样。”克拉克出神地盯着架子上的蜜薯，仿佛未来也炙烤在不远处。
“不吃吗？”我咀嚼着香甜的食物，一边问他。
“我不饿，”他摇摇头，“吃不完，剩下的就带给你的伙伴吧。你们总会再见面的。”
“也许是‘我们’。我们可能会一起走一段路的，对吧，时间旅行爱好者克拉克？”
“借你吉言，我倒希望把‘爱好’这两个字给去掉！”克拉克笑了。
我吃完了一整个蜜薯，将剥下皮丢进了另一只放杂物的匣子里。
克拉克又递了一只胖嘟嘟的蜜薯给我。我一阵手忙脚乱地吹气，对刚才镇定自若捧着蜜薯的克拉克好奇道：“你都不怕烫么，克拉克？”
“我可是烤蜜薯高手，‘高手’就是，有一双不怕蜜薯烫的‘铁手’。”他自豪地说。
“真是厉害的能力。”我由衷地赞叹，但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这次的蜜薯皮有几处比较硬，大概是有些焦了的缘故。我用手指捏起一角，灼烧感霎时间燃上指尖——火焰！像香烟燃起时的小小火焰。
“糟了！用烟球烧烤就有这一个坏处——”克拉克话音未落，那滚烫的火焰便被我抖到了地上。
克拉克飞快地跃上前，去踩那火苗，火苗瘪下去一点，而后又倏地窜了起来。我见状，赶紧像上次那样拎起一旁的铁桶——
“别，里面是酒！”克拉克制止了我。
怪不得上次浇了桶里液体的火焰愈来愈猛烈了。
克拉克飞快地拎起另外两只小一点的铁桶，跳下了船。我也一并跳下，夺过一只桶，捞起地上的沙土。
克拉克先我一步跳到船上，他抱起桶猛地甩到那蔓延的火焰上。光亮渐渐熄灭，烟雾迷漫开来。
“克拉克——”等我爬上船，烟雾已经渐渐散去，眼前是一片狼藉：船中央一片焦黑，匣子和铁架都失了原本的模样，得仔细打量一番才辨认得出是什么东西。
然而，什么样的目光都寻不见克拉克。克拉克不在船中央，也不在船的任何角落——他跟这场火一同消失了。
他拎的那只铁桶歪倒在地上，边缘略微有些焦黑，变形。
我走上前，向那桶里看去：桶里堆着大大小小的烤蜜薯，散发着热气。
时空的齿轮似乎在以一种全新的方式转动着。希望克拉克去到了他所憧憬的未来。
而我，也该继续前行了。我拍了拍铁桶上的烟灰，拎着它下了船。
我扯来些干燥的叶子盖在蜜薯上，不知在它们凉透之前，我能不能跟伽玛和埃文相见。
转眼间，视野里又出现了一艘船——船头跟之前不太一样，凑近了看才发现：船头右侧有一个拳头大的洞，大概是被什么东西给烧穿的。洞靠近船底，放任不管的话，出航肯定要遇上麻烦。
脑海中的第一念头是“是不是这艘船也遭遇了火情”，然而半秒便将这一猜测给否定了：火势并没有蔓延开来，这并不像是意外的事故，反而像是有人有意为之。
——他的目的是什么呢？阻挠人们渡过河去？可是偏偏留了洞在这么一个显眼的位置，敏锐的伽玛不可能发现不了，发现之后，也不可能不采取修补措施。——这不是伽玛的风格。只要伽玛还是伽玛，哪一个时空的她都不会放任这个洞留在自己的船上。
我走上船，手扶在船头的椅背上向下望去，那个洞穴内黑漆漆的，仿佛通往什么未知的地方。我的脚触到了座位下一个硬硬的东西，是——我蹲下身去——
一个铁皮盒子。打开来，映入眼帘的是两只皱巴巴的烟盒。我想起来了：伽玛就是从这里掏出香烟来的。
除了香烟，盒子角上还卡着一个顶针大小的圆柱形匣子。我轻轻把它扣下来，掀开厚厚的盖——
我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竟然是一颗红色的烟头！
伽玛向来是把烟头往船中央的匣子里丢的，她也强调过“烟头不要乱丢”的重要性，又怎么会将烟头放回香烟盒子里？这……莫非是有另外的人上了船？
我脑海中浮现出的第一个“另外的人”，是刚刚消失的克拉克。会是他吗？在船中央用一堆烟头烤蜜薯的他，会将一只小小的烟头放进船头的盒子里吗？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如果不是克拉克……难道说，又有新的陌生人来到了这里？
烟头燃起的火焰温度，要远远高于完整的香烟的火焰温度。将它同烟盒们放在一起，不是很危险吗？岂止是将船给烧着这么简单？
也许，“将烟头放回烟盒”这一动作本身，就是一种“挑衅”。它指向了这艘船，也指向了在迷宫里失去方向的我们。
那么，船头的洞也是如此吗？是不友善之人有意留下的？
我漫无边际地猜测着。越想越遥远，我赶紧制止了自己不断翻卷的思绪。线索还不够，多想无益，还是接着往前走吧。我将装着烟头的小匣子塞进口袋里，将烟盒重新放回了座位底下。
下一艘船，也被烧了个洞，这次是在船中央偏左的位置。大小、边缘形态都跟刚才的洞基本一致。船头的烟盒里有一个一模一样的小匣子，里面还是只粘着红色小球的烟头。
再接着走，这次的洞在船后侧，靠近栏杆的位置，倒不是什么会导致船进水的严重损坏，然而洞的大小和状态仍跟之前的两个洞大致相同。烟盒里的小匣子也跟之前一样。
我的口袋里陆续装下了三只一模一样的匣子。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不同位置或严重、或不严重的烧痕，烟盒里一模一样的烟头——就像是某种信号——
是谁留下的？我搂着铁皮桶陷入了沉思。天空仍没有一点儿变化，就像我此刻还没有踪迹的头绪。
桶里蜜薯的热气早已散去大半，我摸出一只个头小小的、表皮温温的，和着溢出脑海的思绪吃了起来。
心思不在味蕾上，手上也没有留意，将蜜薯皮径直抛到了船后。待反应过来，扭头去看，那覆着黄澄澄果肉的皮正搭在船体上，一旁便是那个黑漆漆的洞。
这次，我的视线只在洞上停留了两秒，就移到了远处——洞口指向的方向。
也许，这正是它所指示的信号——方向。
刚才我检查完船体的洞口，便转身往后走了。上上次，也是，末了又看了一眼船头，便将船头抛在身后继续前进。接着，便又遇到了新的被烧出洞的船。
“接连遇到被有意烧坏的船”，或许只是因为，我恰好是沿着洞所指示的方向走，才——
这样想着，我翻身下了船，往船头的方向走去——走到半路，又折了回去，往相反的方向走——我想再验证一遍。
果然，眼前又出现了一艘被烧坏的船，这次的洞在左侧的船舷上。
像之前一样取了香烟盒里的小匣子，我向船的右侧走去。再遇到的船并没有任何损坏，而船头的盒子里也不见盛着烟头的小匣子。
这么说：灼烧的洞果然是那人留下的方向么？他一路烧船，一路留下记号，只为了收到信号的人能够寻到自己的方向。
我打算沿着他的记号走下去。
我向来时的方向走去，想返回那只左侧船舷上有洞的船。然而眼前的船并没有什么洞，我才知道这只是天真的妄想：这里根本没有回头一说，空间也像时间一样，是不可逆转的。
接着往前走，我再也没有遇到有洞的船。
不过，之前的假设得到了验证。而现在的我也不再茫茫然：也许，我也可以留下什么记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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