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还是那样安静，没有一丝云朵。
我一翻身，踝骨磕在了硬邦邦的甲板上，刚才的扭伤处骤然一阵酸痛。我揉揉发红的肿胀处，忍不住弓着身笑了起来。
刚才被伽玛追着打的场景还历历在目，甚至可以说是“刻骨铭心”——以及，“刻脚踝”。虽说不是什么大伤，疼，也是真疼啊。
我也是头一次知道，这片树丛竟然能就地取材这么多攻击力可观的“武器”。自然，挑选“武器”的人更令我佩服——弹射的果实没有一个蔫坏疲软，丢来的树枝也没有一个枯枝败叶，并且能够持续高频率地进攻，给予出其不意的暴击（幸好我勉强躲过了最后的暴击，逃到了现在的时空）。伽玛不愧是伽玛，如果是她想，就算是再宽广的河水，再辽阔的海洋，也总能够渡过去的吧。
不过，将伽玛的船烧坏的愧疚感还是会不时袭来，我决定：要是下次再去到那一时空，还是好好道个歉吧，再想想能有什么方法补偿下伽玛。如果恰好她在修船，我一定竭尽全力地帮助她。
我望着天花板似的天空，揣测着被困在河岸的时间。如果按因饥饿而进食的次数大致估算的话：今天大概是第三天了。接下来还要在这里消磨多久，我一无所知。或许，这只是个开始。
秋吉他们究竟怎样了呢？
伽玛和埃文又经历着什么呢？
我隐约觉得，我们会在未来的某个时间点相逢，只不过，也许还要再迟一些，再迟一些。但一定，会再遇见的。
这么想着，突然，一簇脚步声渐渐靠近，我忍着脚踝的疼痛，赶忙坐起身来，惊讶愿望竟然这么快就成真——是船长和她的水手吗？
不，不是重逢。
我不由自主地轻轻捏了捏手指的关节。
眼前渐渐走近的，是一个戴着帽子的陌生人。墨绿色衬衫，蓝黑相间的格子裤，裤脚卷起宽宽的边，露出短靴里的深棕色袜子。
他的脸在草编的帽檐下慢慢显现，那是一张中年人的脸，肤色较深，棱角分明，圆圆的眼睛不算大，但十分明亮，像是两颗豆子。
我本能地警惕起来。
他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在船侧停住了。而后，仅一只手一撑，便一跃跳入了船内。船微微摇晃了起来。他在船中央的座位上落座，倚着椅背，将帽子扣得低了些，似乎是打算小憩一会。
对于我的存在，他好像并不在意。也许，他也是暂时在这艘船上落脚的？……在……这一个时空？
“你也是来渡河的？”帽子微微抬起，沙沙的男音说道。
——是，又不是。因为偷渡来了河边，半途又变了主意。这样解释，对于一个陌生人来说，终究不够清楚明了。何况，此时的我正待在这艘船上。于是我冲那背影道：“是的。”
“今天的天气不太适合出航啊。”帽子往天上翘了翘，我知道，男人正仰头看着那一片惨白的天空。
“船长也不在这儿。”这个时空的伽玛不知去了何处，而埃文也没有踪影。
“哦？”男人似乎有些惊讶，转而遗憾道，“还没见过船长呢。”
他大概是第一次来渡河的旅客吧。
“没准一会就出现了。”毕竟，我可是亲身经历过，就在刚刚。
“说起来，你是认识那位船长的吧？”他扭过头来，向我问道。
我点点头。
“能不能给我讲讲？——反正也渡不了河，闲着也是闲着。”说着，他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皱巴巴的烟盒，伸手递给我。
我一边道谢，一边用手指夹出一根，这次上面粘着深蓝色的小球。男人叼着粘着红色小球的香烟，手掌轻轻一弯，便蹭亮了顶部。
“我是克拉克。”他在离我一步远的座位坐下了。
“我……”忘记了自己的名字，只好一时语塞。
“没关系的，名字不重要，”克拉克笑笑，“我也是恰好这次记得自己的名字而已。”
“你也曾经忘记过？”
“谁不是呢。”他狠狠地吸了口手上的烟。
我对他产生了一种莫名的亲近感，不禁提起了那家将我和记忆一并禁锢起来的医院。
“果然什么人都不剩了呀，”他喃喃着，吐了口烟圈，朝我道，“我也是从那里逃出来的。”
可是，那些病房分明是空的。
克拉克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补充道：“很久之前了。”
“为什么现在才来渡河呢？”我不解。难道他也有未尽之事，所以像我一样中途返回了？
他没有回答，打了个哈欠：“不说怎么久远的事了。还是聊聊船长吧。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对这“久远的事”意犹未尽，但还是尊重他的意愿，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至于船长——
“豪爽，干练，强悍，勇猛，性子很急，可以把人揍飞。”我一点点描述着，并且暗暗观察着周围的动静，警惕着随时冲出来的伽玛。
克拉克哈哈大笑起来。他的笑点比我想象中低得多。
“还有……喜欢拿草编的指环做优惠券。”我想起这不得不分享的有趣细节。
克拉克笑出了眼泪。
“很凶，会把人丢进水里……看无聊的书睡着了会生气，错过了夕阳会生气，乘客没有凑够船票也会生气……”刚才伽玛对我穷追不舍的场景又浮现在眼前。
克拉克笑得几乎岔了气。我能体会到，这是发自内心的笑。能够这样笑出来的人，心上又住着怎么的“重”，才想要偷渡到“那个世界”里去呢？还是说，这样看似自然的笑容也是一种“努力”呢？
“对了，现在的船票是——？”克拉克擦了擦笑出的泪花，问道。
我伸出了五个手指。克拉克一下子就理解了意思，点了点头。也许，这样的交易模式在班多利是一种共识吧。
克拉克将手里的烟屁股丢进了船中央的匣子里，转头对我道：“可以帮我个忙吗？”
说着，他一把摘下了帽子，他的头发是深灰色的，在耳边和颈后打着细细的绻。
“请帮我把船票交给船长。”他看着我的眼睛。
“为什么不在渡船的时候亲手交给她呢？”我望着克拉克手上的草帽，不解地问。
“怕到时候，船票就没有了。”他解释道。
似乎是个说得过去的解释。——但又好像哪里不太对？
克拉克垂下深灰色的脑袋，将口袋里的香烟盒丢进了帽子里，又从船头的座位上拿起一本比手掌略大的书，放进了帽子里。刚才我都没有注意到那本小书的存在，它太小太薄了。
我好奇克拉克接下来还要放些什么东西进去，没想到，他径直走回了我面前，将帽檐一翻。帽子内侧竟然藏着拉链——他将拉链一拉，帽子口一下子合了起来。他把帽子直接递到了我手里。
“才两样东西……加上帽子也只有三件。”我摆摆手，将手上的帽子又推到了他跟前。
“够了。”他坚定地说道。
“小心船长把你给踢下水！”我强调着事情的严重性，将帽子递回了他的手上。
“不会的。”克拉克说着又笑了起来。他整理了下帽檐，将帽子捧起，轻轻扣在了我的头上。
我不知道他这一自信从何而来，只好扶了扶头上的“船票”，无可奈何道：“好吧。那……祝你好运喽。”
“对了，作为报答，请你吃最好吃的烤蜜薯。”克拉克走到盛放烟头的匣子跟前，用指甲猛地敲了下里面的某只红色小球，火苗一下子燃了起来，不一会，匣子里就窜出许多簇小小的火焰来。火苗在匣子里蔓延时，他又从匣子下方抽出来一个方形的金属架子，盖在了上面，接着又从口袋里掏出一沓不知是什么材料的薄膜，将匣子和架子给围了起来。
看着他这一系列熟练的操作，我惊得说不出话来。
克拉克跑到船头一阵摸索，捧出几只蜜薯来，一只只摆到了铁架上。香味渐渐挥发到空气中，我忍不住加深了呼吸——太久没吃到热食了，更何况是香喷喷的烤蜜薯。
“太感谢了，克拉克！”我不由自主地凑近了匣子，甚至几乎忘记了脚踝的不适。
克拉克将蜜薯们翻了下个：“感谢蜜薯！”
我未曾向克拉克提起，自己正陷入在一场时空的迷宫里。那么身处河岸边的克拉克，是否也会被卷入到其中呢？
我不知道。但是，我想，也许克拉克有必要了解到可能遭遇的处境。
“克拉克。”
“嗯？”他应了一声，目光还放在表皮慢慢变焦的蜜薯上。
“如果不同的时空成了邻居……我是说，如果……”
“我相信。”不等我说完，克拉克道。
“什么？”
“时空穿梭、交错之类的事啊。”他抬起头来，认真地说。
想必，他不会觉得我接下来的描述是异想天开了。
然而，不等我描述，克拉克接着说了下去：“要是不相信的话，我也不会拜托你帮忙了。”
克拉克的帽子：因为内侧拉链的存在，具有一定的储物功能。如果将刚出炉的烤蜜薯放入其中，可以持续保暖数小时（前提是不要过早把它给吃掉！）。
谢谢橘子桃子分享的梦乎乎的文字！
主角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最终会停留在何处，到最后才会揭晓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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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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