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迷失是一心寻路却忘掉了自己

蝴蝶渐渐排列成一只茧的形状,往远处草丛中的一个人影移去。

墨绿色的衬衫,深色的肤色,深灰色的蓬乱头发——我渐渐辨认清楚:

是克拉克!

我惊讶地向久别重逢的他跑去。

蝴蝶们不动了,仍以茧型立在克拉克的身体一侧,然而有一只单单飞出来,落到了他那深灰色的蜷发上。那是一只双翅深红,微点橘光的蝴蝶,大概有一只拳头那么大。蝴蝶忽闪着翅膀,而克拉克眨了眨眼睛,微笑着看着我:“又见面了。”

他望见了我怀里的披风,没有惊讶,也没有发问。

我盯着克拉克,没有半点重逢的喜悦:“你跟‘蝴蝶’是什么关系?”

还有半句话我咽下去了:“是你派‘蝴蝶’来杀我的?”

“跟这只‘蝴蝶’,是被害者和凶手的关系,”克拉克指指了我手里的深色袍子,又将手指指向头顶,“这一只嘛,我老婆安迪。”

蝴蝶似在肯定他的回答,打了个旋儿,又落回到他的灰头发上。

我愣住了,眼睛睁得大大地:

“你究竟是什么人?让我带东西给伽玛又是什么企图?”

是我粗心大意了:竟然不明不白就接受了陌生人的委托,带来历不明的东西给别人。

我将头上的帽子一把扯了下来。

“伽玛我已经见过了,谢谢你。”克拉克微笑颔首。安迪又打了个旋。

“为什么谢我?”我下意识地觉得不会是什么好事:“蝴蝶”会不会也对伽玛出手了?

“多亏了你,伽玛才能进到时空渡口来。”

这我早已料到;伽玛和埃文都是因为我的逃跑而受到了牵连。可是:克拉克为什么执著找伽玛?他们究竟有什么样的过去?

见我一脸戒备,克拉克放缓了语调,试图让我安下心来:“为了报答你的恩情,我们一定竭尽全力帮你走出去。”安迪也迅速振动起双翅,仿佛在给克拉克的话加上一只只鲜艳的感叹号。

“我怎么能够相信你们?”我还是放不下疑虑。他跟蝴蝶这么亲密,万一是同一组织的同谋什么的——

“我跟安迪,是伽玛的父母。”克拉克平和地看着我,他看上去顶多四十岁,而伽玛已经将近三十岁了。安迪则加大了马力对我忽闪着翅膀。

我,犹豫了。内心却莫名觉得:要是伽玛她变成了蝴蝶,大概也是安迪这副不知疲惫、奋力扇动翅膀的样子吧。

克拉克见我没有排斥,自然而然地讲起了他的过去。我本以为,他会直接讲述安迪为何是蝴蝶的模样,而他们二人又是怎么同伽玛分离的。然而我却忘了,年长的人讲述过去的事,总是从两位数的年岁开始讲起,扯些历史背景,以及听者听来无关痛痒、而当事人刻骨铭心的细节,克拉克也不例外:

“四十年前,我是说,你所在时间线上的‘四十年前’。那时候,我还是个十几岁的小鬼。还是这片河水。对了——你知道这条河的名字吗?”克拉克突然问我。

“半、满、河?”印象里,林奈是这么称呼它的。

“嗯,‘半满河’是后来的叫法,原名其实是‘岚河’。”

“——那时候真的有半条河的人偷渡吗?”我想起关于“半满河”名字的来历。

“呵,原来现在教材上还是这么写啊,”克拉克有些恼怒,“可是,脑筋稍微想想就能看出问题呀:如果半条河水里全都是渡河的人,不是很容易被发现么?哪里算是‘偷渡’呀?”

所以,那些人并不是“偷渡客”,而是——“洪水中的受难者”。

四十年前,这里遭受了有史以来最大的洪灾,伤亡惨烈,许多人的生命永远地停留在了河水中。洪水过去后,很多活下来的人产生了幻觉,奔到河水中与亲友相会。还有些人,无法面对巨大的伤痛,也选择将生命交给吞噬亲友的河水。就这样,重灾区的人口急剧减少,最终只剩下之前的五分之一。

整片重灾区都陷入到“重”——也就是悲伤的气氛中。

最终,内陆的指挥部拟定了“禁止悲伤”的强硬指示,并将原本的国家名命名为“班多利”(ban dolor禁止悲伤),企图振作人心,重建家园,并将还在试验阶段的“脑机接口情绪探测仪”投入到使用。

“没错,就是‘检测仪’!伽玛的刀法也是这么利落,不愧是小迪的女儿!”克拉克看着我脖子后拆除的痕迹,感叹道,“想当年,我的‘检测仪’也是被安迪几刀拆下丢到了水里。”

原来,班多利“禁止悲伤”的传统,还有这样的历史渊源。

“明明是禁止悲伤,一部分人却因此更加绝望。渴望抒发悲伤的人想要逃出班多利,于是想到了渡河的办法。一开始,都是有去无回。后来,终于有消息传来:河水那头,真的有个还保持着‘悲伤自由’的地方。”说到这,克拉克的眼神里仿佛荡起了河水。

一时间,渡船业成为了班多利最隐蔽也最繁荣的产业之一。而在大洪水中变得孑然一身的克拉克,也最终决定不再逃避吞噬了亲人与朋友的河水,改自家的渔船为渡船,在两岸间摆渡,运送着不堪“重”负的班多利人。

“等等——”我意识到有什么不对,“用物件付船票——也算得上‘繁荣’吗?”

克拉克笑了:“你误解了。班多利还是有货币通行的,‘用东西付船票’只是我们自家的传统。”

说着,克拉克抬起头看了一眼安迪。

原来,安迪也是因为要渡河才跟克拉克结识的。当时安迪也才十几岁,一分钱没有,却蛮横得很,嚷着白痴才拿一沓沓纸当宝贝,她安迪的宝贝才是真,多少钱都买不到。卖了一路关子,末了丢来一个纸团,里面啥都没有,只有一行字,是个谜语,安迪转头便下了船。克拉克怎么也猜不到,思索不得,于是向船客求救:要是谁猜得这答案,船票全免!

后来,安迪被“轻警”抓回班多利,多日后又来渡船。克拉克向她询问谜语的答案,安迪说就当是这次的船票。安迪信守承诺,下船前告诉了克拉克答案。克拉克回过神想想才觉得自己好像吃了亏:区区一个谜语,还能掰成两半用,一次谜面做船票,一次谜底做船票。听这小丫头扯什么“这才是真宝贝”,竟然真的上了套。这,真该把她丢进水里!可是,他又舍不得。这亏,他好像吃得心安理得。

再后来,克拉克就不再收货币做船票了。

再后来,船上多了个拿着小刀晃来晃去的水手,手起刀落,“检测器”顷刻切除。

再后来,船上又多了个大嗓门的小孩,船客们都叫她“小船长”。

再后来……

克拉克说不下去了。

安迪从他的头顶飞起,一下子拍到他的鼻梁上。克拉克笑了,淡淡的皱纹从安迪的翅膀下延伸,仿佛一棵植物叶片的纹路。

“如果,安迪没有迷失……”克拉克欲言又止。

安迪的翅膀翕动,在克拉克的双眼前轻拍。

“如果我当时陪在她身边……如果我阻止了她到河边去……就不会……”克拉克的声音颤抖了起来。安迪更加快速地扇动着翅膀,狠狠拍打着他渐渐泛起“角露”的双眼,仿佛在阻止他继续自责下去。

“克拉克,难过的话,就别勉强自己说下去了。”我安慰道。其实大概情况我已经猜到了:安迪在河边遭遇了什么,“迷失”了,所以才变成了这个样子。蝶群里剩下的蝴蝶,想必也是其他“迷失”的人吧。

克拉克还是继续讲述着:“安迪出去后再也没有回来。我找了整夜,第二天才知道:‘时空渡口’突然开放了。而隔一天,渡口里可能就已经过了几百天。我发了疯地去河岸接着寻找,却没有办法进到‘渡口’去。‘重’压得我神志不清,我驾了船,一心想先离开班多利大哭一阵。”

“蝴蝶”会阻拦并袭击有强烈渡河愿望的人。

克拉克的船刚一离岸,便遇上了“蝴蝶”。他不知道的是,长袍下,其中一只飞舞着的,便是他日思夜想的妻子。

最终,克拉克在“蝴蝶”的枪口下化为了糖浆,糖浆在船舱中迅速凝固,遇上倾翻的杂物,霎时间便燃起大火,烧着了船。

“我‘死去’后,醒来在‘时空渡口’,在这里找到了安迪。不知道是不是跟大家用‘火灾’归因我的‘死亡’有关,在这里,我常常遇到莫名的火灾,火灭后又一下子到了另外的时空碎片里。”克拉克无奈道。

怪不得,上次他在我的眼前消失,也是因为一场船上的火。

“在这里迷失的人,都会变成蝴蝶?”我望着一旁的蝴蝶们组成的茧型,又向他确认了一下。

克拉克点点头。

“那么,怎么才算是‘迷失’呢?迷路吗?”我总觉得,不止是“迷路”这么简单。

“不是迷路。而是一心只想寻路,却忘掉了自己。”克拉克的眼睛一眨不眨,他那又黑又圆的眼睛,确实跟伽玛有几分相像。

“……安迪也,忘掉了自己吗?”我望着贴着克拉克面庞飞舞的蝴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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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允许悲伤的世界
连载中啄梦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