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你来找她，也没有办法吗？”我看着安迪深红色的翅膀，有些难过。
“我爱安迪，但是，却没有办法带她走出迷失的境地，我只能陪着她”克拉克的睫毛很密，像整齐排列的松针，“只要她记得我就好了。就算我不能够变成蝴蝶陪着她，这样已经很好了。”
被“蝴蝶”杀死的人，都会来到这片“时空渡口”，永远地留在这里。因为注定无法走出去，所以也没有恍惚寻路、进而“迷失”一说，自然也永远无法变成蝴蝶。
我问克拉克有没有见过其他被“蝴蝶”袭击的人，他摇摇头。
“那我就是第一个了。”我说得很轻松，仿佛死过的不是自己。
“而且，你不是被杀死后才来了这里，而是在‘时空渡口’里被杀死的。你跟我不同，是可以走出去的。”克拉克坚定地看着我。
“等等，‘时空渡口’究竟是——”我揉了揉抱着披风的胳膊，无忧枪虽然不太重，拿久了还有些累。
“迷宫，心象，一点点埋起来的出口，”这么抽象的描述，难以理解，克拉克继续解释，“普通的迷宫，是固定不动的，立在原地，等着人找到出路。但是这座迷宫，却是走一步，出口就掩埋起来一点，至于埋多深，完全依据寻找出口的人的内心。等到出口坠到再也无法找到的深地，人就彻底‘迷失’了。”
太玄乎了。我的头皮发麻：“请再说详细点。”
“比如你走过一块时空碎片，因为其中的某些因素内心恐惧不安，那么怀着这样的心情继续前进时，原本的出口就埋深了一些。如果内心突然有了认可的线索，怀着憧憬前去，那么，出口几乎就没有什么变动。”克拉克说着，安迪突然一下子飞离了他的脸庞，飞走了。克拉克没有在意，仿佛这是再平常不过的事。
“万一找到的线索是错的呢？万一线索突然断了呢？”我想起之前见到的种种迹象：船上的洞，盒子里的烟头球，自己一路留下的草指环——对了，圆形的指环突然变了形状。
“这不要紧，”克拉克摇摇头，“这座迷宫的食粮是‘迷茫’，而非对错。”
我怔住了。
不是去寻找正确的路线，而是，在曲折往复中保持内心的稳定。
所以，变成蝴蝶的人，并非只是因为他们无从寻得迷宫的出路，而是因为在这一过程中他们的内心渐渐崩溃、塌陷。
太残忍了。
如果一直走下去，一日日走下去，谁能不崩溃啊？
玩弄人心的鬼地方，呵，我又忍不住想起了德勒兹，在心里狠狠啐了一口。
“只要‘不迷茫’，就能走出去？怎么让他们知道呢？难道我要向天空大喊？”我还是觉得难以理解。
“他们？不，‘时空渡口’虽然是人为开启的，但是能否出去，只跟迷宫本身和走迷宫的人有关。”克拉克的眼神突然亮了起来，原来是安迪飞回来了。
她不知从哪叼了一只纤细的小粉花，别在了克拉克深灰色的头发上。克拉克无奈地低了低头，红了脸，手没敢去扯那朵花。哪怕是其他蝴蝶也能看得出，这一家子是谁说了算。
我忍住没笑：“让迷宫知道我‘不迷茫’？”
这，真是太扯了吧。比一个男人面对一只蝴蝶“耙耳朵”还要扯。
“你一定早有逃出去的办法了吧。”克拉克深色的脸上还有红晕，安迪在小粉花旁边停下。
“迷宫不认可也没办法呀。”我看看头顶空旷的天空。
“没有对错。”克拉克又认真地强调了一遍。
只要内心坚定，什么办法都可以，哪怕是看起来最不靠谱的。
这里，本就不是一个依据逻辑的唯物世界。那么，不妨再疯一点吧！
我的嘴角上扬，一层层掀开手里的布，“无忧枪”保存得完好，漆黑的枪身闪闪发光，沾着一层蝴蝶的磷粉。
原本在一旁缓慢翕动翅膀的茧型蝶群见状，像是一下子醒来，飞快地扇动翅膀，向我袭来。甚至安迪也一下子飞离了克拉克的头顶，像离弦的箭一样划破静止的空气！
“小心！”克拉克拎起一件外套，帮我扑气势汹汹的蝶群。
我不知道，他是否已经猜到了我的意图。不过，这都无所谓了，毕竟，“没有对错”。只要坚定着内心的想法，并且，付诸行动——
我抬起被蝴蝶包裹的的手臂，手紧紧地扣住了“无忧枪”的扳机。
蝴蝶们纷纷从我的袖口往里钻，我的皮肤变得酥痒了起来，似乎有细细的口器正在舔舐我的手背，我紧紧咬起了后牙。手腕举高，再移几寸，几只蝴蝶恰好落到枪口上，我顾不得驱逐，按下了扳机！
没有声音。
蝴蝶停止了飞舞。
我看到，那块白煞煞的天空粘上了一块彩色的风筝般的印记，像是一个洞穴的开口。我不禁想起了小时候玩的那种可以甩在天花板上的黏黏胶手臂。
那块彩色的印记迅速扩散，天空好像倾斜了一下。
我看向克拉克。他仍拎着那件沾满蝴蝶的夹克外套，他望着我开枪的方向，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也看见了那块彩色的印记。
天空继续倾斜，彩色的黏稠液体像雨水般倾泻，只是不落下来。
我用“无忧枪”融化了那块可疑的“天空”，现在，它也像糖浆一样渐渐融化了。
“克拉克，我想我好像找到出口了，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帮你……”我望着扑在我身上、此刻却一动不动的蝴蝶们。
克拉克笑了。他没有说话。安迪突然从一动不动的蝴蝶群里飞出来，再一次掩住了克拉克的半只面颊。
没有出路。迷失的人，被“蝴蝶”杀死的人，是看不见出口的。
“如果找到开放渡口的人，能不能——”我看着眼前的天空不断倾斜。我的内心却一遍遍想起刚才的话：“能否出去，只跟迷宫和走迷宫的人有关……”外界大概也改变不了他们的境遇。
克拉克看着我，黑色的眼眸闪闪发光，他最后说了一声：“谢谢，我们已经没有遗憾了。”
安迪飞快翕动起翅膀。她呢？难道也没有遗憾了吗？
突然，天上的彩色液体像雨滴般滑落。嘀嗒。
越靠近地面，雨滴越大。
嘀嗒。
嘀嗒。
一颗雨滴砸向我，将我包裹。
眼前的景象全成了雨滴外的样子，迷幻，黏稠，渐渐模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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