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摇摇头：“什么都没有。”
莫里斯好奇地绕着婆婆走了一圈：“婆婆是没有‘重’吧？”
“研究显示，99.99%的人心上的‘重’量不可能为零。”夏洛克认真地说。
“没准婆婆就是那0.01%呢？”玲天真地猜想。
蒲蒲甩了甩鬓角：“那0.01%是患有甲级精神疾病的人，婆婆怎么可能？”
瑞雯婆婆缓缓抬起头，看着我，若有所思。她一定是察觉到了我的隐瞒。那双沾满献血的手慢慢收回，连同那颗头颅，藏到披肩底下。
“也可能我的能力还不完全吧。”我解释道。
大家似乎对我的说法信服了。
“可是，能看见‘重’，”究竟能带来什么呢？虽然心里的某处地方被看得一清二楚……让人感到……有点……不好意思。”玲摸了摸自己的肩膀，手被那只木勺轻轻笼住了。
“如果能够看见班多利军的‘重’，不就可以所向无敌了吗？”莫里斯兴奋地摆了个冲锋的姿势。
“‘重’的具象是每个人心上最沉重东西的化身，你的能力对于多洛莉丝很有帮助。”蒲蒲扬着嘴角看我。
“也很危险。”夏洛克不动声色地说，她头上的跳绳仍在高速运动着。
没错，能看到人心最脆弱、最沉重的那方区域——即使现在它们对我来说就像谜语——很危险，而且，也许，是一种侵扰与伤害。
我看着瑞雯婆婆沾满鲜血的手在披肩下露出一角，她还是一脸慈祥：“不要把这个能力告诉别人，否则事态可能不是我们能够控制的。”
我点点头。
其实，对于眼前的人们，我也有所保留。我没有告诉他们：其实，我不仅仅看到了他们“重”的具象，还看到了另外的东西。
当我盯着那些具象的时候，眼前如电影的镜头轮换，闪过那些发生在他们身上的过去，那些在他们的心上留下痕迹、留下“重”量的过去。
一帧帧图景涌入我的大脑，那些不属于我的悲伤、痛苦、忧愁、压抑、恐惧……仿佛雨滴落在我的脑海。以前，曾有朋友对我说：同理心是多么美好的品质。可现在，我却因此感到痛苦。
一种从未有过的情绪席卷了我。
我是成了一个容器吗，一个盛放着人们隐秘心绪的容器？
还是，将人们的痛苦连接整合的网络呢？
……
当我的内心揉成一团，一切却又骤然逝去。
仿佛海水霎那间停止了翻涌，平静下来。
我的内心一下子冷静了。似乎也一下子获得了许多力量。
“我会尽我所能，帮助多洛莉丝开放渡口。”我不由自主地说。
就这样，我在梅特林岛暂时住下了。房间在三楼，跟夏洛克在同一间。她有些不情愿地将自己的书挪到了角落，空出了一只空床，莫里斯抱来床褥在上面铺上，蒲蒲又往一只帽子里塞了软草和羽毛，瑞雯婆婆用那双沾满鲜血的手捻起针线，将帽子一下下缝起。好在，血并没有滴落下来，穿针引线一番，我有了一只洁白的新枕头。
收拾一番，便到了晚饭时间。餐厅在二楼。餐桌上还出现了几张新面孔，他们是别的“等待师”们。
这里的食物，跟之前的“病号餐”不太一样，甜味没那么重，还有咸为主味的食物。除莫里斯吃不惯咸食、只捡甜食吃外，大家都吃得很开心。
玲则跟莫里斯完全相反，一点甜食都没有碰。
原来班多利的挑食，挑的是味道，而非食物。我这样想着，下一秒却得知：玲是对甜味过敏。这些不加糖的咸食全是出自她之手。
“唉，是班多利很罕见的病。”玲叹了口气。
咦？过敏也算是一种病吗？
还没等我问出口，瑞雯婆婆就更正道：“玲，又忘记了：别管他们怎么宣传，这才不是病，不过是口味不同罢了。”
“没错！”莫里斯应和。
我更是十分理解，毕竟：“在我来的那个世界，这很正常：有人对这样食物过敏，有人对那样食物过敏；有人爱吃甜，有人不爱吃；有人口味重，有人口味轻；有人吃辣，有人不吃辣……”
众人疑惑地看着我。玲瞪圆了眼睛：“辣难道不是必需品吗？就像水一样，缺少就会生病。”
“在那个世界的某些地方是这样，某些地方不是。不过，不吃辣也不会当作病啦。”我解释道。
“那个世界果然一切都跟班多利不一样呢。”玲憧憬道。
“你会帮我们到达那个世界吧？”莫里斯咬着甜煎饼，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
我点点头。
莫里斯很快就吃完了，他收拾完自己的餐具，要外出去换别的“等待师”的班了。玲则带了几只煎饼，去斑粒街找诺尔了。
还有些“等待师”从外面陆续回来了，没吃过饭的，便在餐桌前坐下，餐桌前的椅子轮换着坐。梅特林岛一向都是这样。
不出我所料，瑞雯婆婆将我单独叫到了客厅。
她问的开门见山，当然也在我的意料之中：“孩子，你看见了吧？”
我点点头。
“我虽然看不见我的‘重’，但我知道，一定很可怕吧。是不是？你镇定得令我钦佩。”她真诚地说。
“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看着她彩色的头发，寻找着跟那抹鲜红相近的颜色。
“如你所见，我的‘重’不可饶恕。我，杀死了笛·切尔顿——梅特林岛的前任岛主。”老人苍老的手捏紧了膝上的毯子，鲜血蒙在枣红色的流苏上，像是有了重影。
她不必讲述，我便早已看到了前因后果：笛·切尔顿是坚定的班多利政府的拥护者，他一直不满梅特林岛的几位多洛莉丝信徒，于是在秋吉递交等待我的委托时断然拒绝。争执之下，瑞雯婆婆将他杀死，掩埋在梅特林岛的一处隐秘角落。
可是，我没有告诉她。我对于自己的能力有所保留，如果我告诉了任何人，就是告诉了所有人。毕竟，我对于不可控的人性心存畏惧。
瑞雯婆婆颤抖着忏悔了自己的“重”。
末了，她缓缓合上眼睛，又睁开：“这是我的梦魇。可是，当我一次次问自己，如果回到那个时候，还会不会杀他，我还是会坚定地选择‘是’。无法回头，无法软弱，因为班多利不能够再停留在原地了，多洛莉丝必须得向前飞。我愿意为我们的神，为我们的理想承受这份‘重’……”
她攥紧了胸前的多洛莉丝吊坠，鲜血仍从指缝间不断溢出，可是，那鸟神的塑像却不沾染一丝鲜血，依然银亮圣洁，宛如新生的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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