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齿痕

成竹搬来了一把椅子,褚元祯示意蔺宁坐下,蔺宁也没客气,他现在确实双腿发软。

简方舟被放了下来,他浑身上下湿了个彻底,成竹给他找来一块毯子,简方舟就披着毯子坐在水潭边上,拿眼睛挨个儿打量着仨人,最后目光直直射向褚元祯,“他们要我死。”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把蔺宁听愣了,褚元祯却像是明白了似的,问道:“你是如何确定对方身份的?”

“我告假之事未对任何人说起过,甚至告假都不是我的本意,而我前脚刚离开京都,马上就有人追上来了,只有他知道,只有他。”简方舟在毯子里缩成一团,“就是他让我走的。”

成竹附在蔺宁耳边说道:“太傅可还记得那晚遇刺的事?太傅当时嘱咐,排查出城的马蹄印和车辙印,属下事后去查,发现马蹄和车辙的印记均是一路顺畅地延伸到城外,这说明当晚守城的侍卫事先就知道有人要连夜出城,为此还特意打开了城门。出了这样的事,当值侍卫肯定是难逃干系,可那批侍卫在次日换防回京都大营的路上被杀了,后来刑部派人调差此事,最终的结论是山匪作案。”

蔺宁听了惊讶地张大嘴巴,成竹抬手指着简方舟,“简大人便是刑部负责调查此事的官员。”

“我哪里是调查,我不过是个主事,上面让如何结案,我便如何结案罢了。”简方舟委屈地解释:“我先前不敢说,不过今日看见五殿下,我便有胆说了——兵部李大人亲自找到我,让我以山匪作歹结案,我怎好驳了他的面子?再说,死的是京都营的人,京都营又归兵部管,李大人说那是他们内部的事情,还警告我不要插手。”

“可你是刑部的人,你怎么不向刑部尚书请示此事?”蔺宁不解,“再怎么说,刑部办案,也轮不到兵部来指手画脚。”

褚元祯看他一眼,“老师莫不是忘了,简大人口中的‘李大人’不是别人,正是兵部尚书李鸿潜,当今皇后娘娘的胞弟,有着这层关系,简大人还敢拒绝吗?”

“是,是,那自是不敢拒绝的啊。”简方舟顺坡下驴,一个劲儿地点头。

“你说的告假是怎么回事?”蔺宁又问:“你说有人让你离开京都,是谁?”

“也是李大人嘛。”简方舟快速地回答,“我以山匪作歹结案,结案文书前脚才递上去,后脚李大人就找上门了,他说此案影响不好,兵部正在排查内贼,叫我告假一月远离京都,等此事了了,自会派人接我回来。谁知,这……这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我差点把命丢在这里!”

成竹同蔺宁解释道:“陛下将此事交由太子处理,殿下便不好再出面,只能命人暗中跟着简大人。我们的人一直跟到城外,就见一伙黑衣人要对简大人不利,这才出手把人救下。”

“那怎的关到这水牢来了?”蔺宁问道:“既是救人,为何还要用刑?”

成竹面露尴色,“带到水牢是因为此处隐蔽,少有人知,本来殿下是要亲自问话的,但这几日……”他顿了顿,“……因廷杖的关系今日方才能下床,殿下命人先行问话,问话的人也是急功近利了,让简大人凭白受了这些苦。”

“怪我,怪我。”简方舟慌忙接过话茬,“今日之前,我一直以为抓我关我的是别人,我不敢说,我实在是怕说了就彻底没命了。”

“你以为是谁?”蔺宁逼问:“怎么看到了五殿下,你又敢说了?”

简方舟这才真正看向蔺宁,“我以为……”

“让我告诉你吧。”褚元祯突然出声,“朝中六部,唯刑部为我所用,简大人在刑部当差,自然明白这层关系。如今简大人受李鸿潜威胁,便是受兵部和皇后娘娘的威胁,他自然要为自己找个强的靠山,今日看到了我,便是将我当做这个靠山了。而简大人口中的“别人”,恐怕正是以兵书尚书李鸿潜和当今皇后娘娘为首的陵南李氏。”

“五殿下言重了,微臣怎敢把您看作靠山。”简方舟擦着额头的水,“微臣本就是刑部的人,理应效忠五殿下才是。”

蔺宁默不作声,他突然就明白了褚元祯为何与他置气,那份官员名录是褚元恕想让他看到的,而关于此案还有褚元恕不想让他看到的,比如眼前的简方舟,他竟险些一叶障目。

成竹转身出了隔间,再回来时手里多了套干净的袍子,他将袍子递给简方舟,才说:“那些人没抓到简大人定不会善罢甘休,如此还得请简大人在这水牢多呆几天,等殿下处理好外面的事,简大人方可离开。”

“那是自然。”简方舟接过袍子,眼神中有些犹豫,“那、吃喝方面……”

“简大人放心。”成竹笑道:“这里也不全是水潭子,隔壁就是一间干净的屋子,早晚都会有杂役过来送饭。”

*

三人出来时天已经黑了,马儿自西城门入,没跑多久便是上次吃馄饨的摊,蔺宁在后面拉了褚元祯的衣领,“吃点?”

褚元祯放慢速度,“你个冒牌货也爱这一口?”

“确实好吃。”蔺宁回忆了一下味道,“况且我真的饿了。”

成竹还要去处理简方舟的事情,褚元祯挥手叫他离开,与蔺宁俩人在馄饨摊前下了马。

摊主是个会来事儿的,见了俩人立刻迎上来,问道:“两位大人瞧着眼熟,还是老规矩?”

褚元祯点点头,从袖间摸出块碎银搁下,径直走到一张矮桌前面,蔺宁跟着他落座,忍不住打趣道:“上次你可是殷勤的很,亲自抹了桌子,又要了好几样小菜,怎的今日这般敷衍了?”

“你又不是老师。”褚元祯睨他一眼,“我只说过在外人面前照旧,眼下只有你我二人,我为何还要敬着你?”

“真记仇啊。”蔺宁顾自抽了筷子,转头冲着摊主喊:“这里,来两头蒜!”

“如此辛辣之物你也爱。”褚元祯一想到那味道就忍不住皱眉,“吃完了离我远些。”

“哎——你不懂,我见了这东西,便仿佛回了家。”蔺宁叹了口气,话锋一转,“简方舟你打算如何处理?”

“上报父皇。”褚元祯如实说:“成竹会将此事告知曹德,不出两日,曹德自会将奏折递到父皇面前,到时便该请简方舟出来对峙了。”

“曹德是刑部尚书,简方舟又在他手下当差,由他出面确实最为稳妥。”蔺宁思忖片刻,“这么好的出头机会,你不要?”

“好?哪里好?”摊主适时端上两碗馄饨,褚元祯悠悠地喝了口汤,才说:“黄魏二人被劫出城,守城侍卫难逃干系,这分明是同一件事,父皇却将调差侍卫遇害之事交由刑部,是有意要将这两件事剥离开来。父皇想整顿国子监的**之气,却又不想将京都里的权贵牵连进来,只能对灭口之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说白了,父皇只是想敲山震虎,而并非杀虎,如此我怎可贸然出头?”

蔺宁似懂非懂,却觉得此话有理,他快速扒了两口馄饨,又问道:“那水牢是你修建的?”

“是我。”褚元祯吃相斯文,不耐烦地撇了他一眼,“你今日问题真多。”

“我好奇嘛。”蔺宁偏头一笑,“我却有些搞不懂了,你府上空着那么多间屋子不用,为何偏偏选在那种地方挖地牢?”

“你是不是傻?”褚元祯搁了汤勺,用看傻子的眼神打量他片刻,“御赐府邸,一切都在众人眼皮底下,我在自己的府里挖个洞,是等着工部的人上本参我吗?”

“工部连这也管?”蔺宁没想到这一点,甚是吃惊,“什么御赐府邸,说白了是将你圈起来监视着,这样的宅子住起来也不舒坦。”

“多事。”褚元祯不再理他,端起碗仰头喝汤,抻脖时露出一侧的齿痕,没忍住“嗞”了一声。

这可把蔺宁逗乐了,倾身靠过去想瞧个仔细,“快让我看看,真不好意思,咬狠了。”

“你是属狗的。”褚元祯闪身避开,拿手捂住领口,“回头我定给你打条狗链子。”

“好啊。”蔺宁笑着回他,“你这么有钱,送我条金的吧。”

月色朗朗,不觉夜深。

当晚入寝前,褚元祯真的唤了成竹进屋,“明日你去打个金带钩①,我要送人。”

“金带钩?”成竹摸着脑袋,“殿下要送给太傅吗?”

褚元祯没回答是,也没回答不是,想了片刻又说:“看看京都那些爱犬的闲散王孙们都偏爱什么样式,照着他们的狗链子打一个,也不能打得完全一样,免得叫人一眼看出来。”

成竹觉得这要求委实苛刻了,“那到底是要金带钩,还是要狗链子?”

“都一样。”褚元祯不耐烦道:“这还需要问我吗?你让他们看着打,系在腰间的玩意儿,能把人勾过来就行。”

“这……”成竹更迷惑了,却又不敢细问。

“还有事吗?”褚元祯看他一眼,又嘱咐道,“样式上简单些,别太张扬。”

“懂了。”成竹点头,“太傅不喜张扬……”

话还没说完,就被褚元祯一脚踹了出去。

带钩①:古代贵族和文人武士所系腰带的挂钩,多用青铜铸造,也有用黄金、白银、铁、玉等制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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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齿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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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召之臣
连载中札姬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