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元祯今日去了宝月楼,他得到了关于韦元宝的消息,第一个想告诉的人便是蔺宁,可当他兴冲冲地来到太傅府,却被告知“太傅约了太子殿下吃酒去了。”
左等右等,人竟然是天黑透了才回来,还是一副酒酣耳热的模样。褚元祯气不打一处来,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酸劲说道:“看你红光满面,可是吃爽快了?”
“你这语气……”蔺宁半瞌着眸子打量他,“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吃醋呢。我与太子吃酒有何不可?他不是你们的好大哥吗?”
“你喝醉了吧,他算什么好大哥,又不是父皇亲生……”褚元祯说到一半突然止住了,上前架起蔺宁的胳膊,“我与你说这些做什么,进屋去,韦元宝的事情有异,我们恐怕被他骗了。”
“骗了?”蔺宁闻言一震,酒也醒了大半,“他没有欠银子?”
“这倒不是,他确实欠了宝月楼四十两银子。”褚元祯边走边道:“只不过,这些银子不足以让他充军,而且他与宝月楼另有交易。”
俩人进了书房,蔺宁立刻掩上屋门,问道:“什么交易?”
“宝月楼有条不成文的规定,如果赌徒能带来新的赌客,让赌客欠下比自己还高的赌债,那宝月楼就可以免去这个赌徒的充军之罚,而那位欠下更高赌债的新赌客将代替赌徒,发配军中。”褚元祯顿了顿,“换言之,宝月楼虽然强制赌徒充军,但并不在乎充军的人是谁,只要数量上过得去,哪怕有人偷梁换柱,宝月楼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你的意思是……韦元宝在替宝月楼揽客?他让其他赌客欠下更高的赌债,以此逃避充军?”蔺宁有些不确定地问道:“可宝月楼不是皇家赌坊吗?”
褚元祯在椅子上坐下来,伸手倒了碗茶,“皇家的手段,有时候更加令人不齿。这个规定鲜少有人知道,连宝月楼的二管事都不曾听闻,而韦元宝不但知道还这么做了,所以,充军于他而言根本不是威胁。”
“那什么才是?他不惜咬舌自尽,他在怕什么?”蔺宁的眉头拧成了疙瘩,半晌一头磕在桌上,“不行,我脑中和浆糊似的,只想好好地睡一觉。”
褚元祯好气又好笑地看着他,“我瞧着你是醉了,你与我大哥聊什么了?竟然能聊得这么投机,让我足足等了你两个时辰。”
“他说要请我吃炙羊肉。”蔺宁回忆起下车前褚元恕说的话,不自觉地砸吧了一下嘴,“好像是西番人开的酒楼,叫什么……兰亭轩?”说罢满眼真挚地望向褚元祯,“你吃过吗?”
褚元祯登时黑了脸,“一次不够,还要再吃一次?给你银子是让你请人吃酒的吗?”
蔺宁不乐意了,“你这个人,给都给了,还要管我怎么花?”
“那是我的银子。”褚元祯微抬着下巴,“你明知道我与他的关系势如水火,你还故意送上门去。我大哥识人尤其厉害,你一个冒牌货,小心被他识破了身份,到时候可别求我救你。”
“我不用谁来救。”蔺宁嘴硬道:“你查你的宝月楼,我的事不用你管,外人面前咱俩桥归桥,路归路,保证井水不犯河水。”
这句话好似戳到了褚元祯痛处,他站起身,双手撑着桌子,“你如今说不用我管了?!你是攀上东宫了?你以为我大哥会护你?他若知道了你的身份,只会将你躲碎了喂狗!”
“哼,那你又是什么好人呢?”蔺宁梗着脖子反问,“你知道我是个冒牌货,却同样利用这件事情威胁我,让我在必要时同你站在一起,做你的人,为你做事,你又是安的什么心?”
褚元祯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他几乎是喊出来:“别把我和他混为一谈!也只有你这样有眼无珠的人,才会被他三言两语蒙蔽了去!”
眼看俩人又要打起来,蔺宁猛地起身,走到门前一把拉开了屋门,“裘千虎!”
裘千虎从墙角冒出头,“大、大人?”
“送客!”蔺宁吼道:“送你家五殿下,回府!”
“你竟然要赶我走?”褚元祯不敢置信地瞪着他,半晌低笑一声,起身狠狠将茶碗摔在地上,“话不投机半句多,今晚我是来错了。”
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
蔺宁在书房合衣躺倒天亮。
他不想同褚元祯吵架,但褚元祯说话不中听,他又喝了酒,怎么都压不住心里的火。辗转反侧了一整夜,蔺宁决定自己先低头,毕竟他比褚元祯年长,身份上勉强算是半个长辈,权当是哄自家孩子了。
他套上外袍,刚想出门,就见裘千虎乐呵呵地跑进来。
虎体猿臂的男人怀中抱着一个油纸包,“太傅,您猜这是什么?”
蔺宁吸了吸鼻子,“闻着挺香。”
“是香呢,这是兰亭轩的炙羊肉。”裘千虎眨巴着眼,“殿下一早派人送来的,虽然昨晚你们不欢而散,但殿下心里记着您呢。”
蔺宁尴尬地抓了抓头,“褚……你家主子送来的?”
裘千虎使劲儿点着头,问道:“太傅,吃吗?”
“吃啊,现在就吃。”蔺宁伸手接过油纸包,“你再去炒两个素菜,喊上阿白,咱们开饭。”
“得嘞!”裘千虎应声跑开了。
蔺宁拿着炙羊肉走进屋里,刚一打开,就愣住了——被烤的滋滋冒油的羊腿旁散落着许多椭圆形硬壳,有的已经被碾成指甲盖大小的碎片,这些壳子大多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但蔺宁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它们,他无数次在书本上电视上见过,他不会忘。
蔺宁抱起那包炙羊肉,拔腿就往外走。
外头冷风吹得厉害,蔺宁憋着一口气跑到褚元祯府邸,下人们见了他也不敢拦,倒是成竹看出些许不对,迎上来问道:“太傅今日……”
“你家主子呢?”蔺宁打断他,“我有急事。”
褚元祯正要出门,一只脚才迈出前院,看到蔺宁也是一惊,“你——”
“进去说。”蔺宁踏阶而上,硬是把人堵了回去。
成竹瞧见这般架势,猜测俩人定是有事要谈,挥手屏退了院中的下人。
屋内的炭盆还燃着,褚元祯褪去了氅衣,“你来干什么?”
蔺宁掏出那包炙羊肉,剥开油纸放到桌子上,问道:“这是什么?”
“炙羊肉呗。”褚元祯挑了挑眉,“昨晚是我态度不好,无论怎样不该说你‘有眼无珠’,你既然想吃兰亭轩的炙羊肉,那我便着人买了送去你府上,你……”
“我不是说这个,昨晚我也有错。”蔺宁挥了挥手,捡起羊肉旁边的一个硬壳,“这是什么,你认识吗?”
褚元祯定睛瞧了瞧,“罂粟籽①嘛,这有什么稀奇的?”
蔺宁眼睛都瞪大了,“你也知道这是罂粟?你知道还——”他顿住了,这里是大洺朝,不是他生活的现代社会,古代的人没有禁毒意识,他们或许并不清楚罂粟究竟是什么。
褚元祯见他不语,问道:“怎么了?西番人在炙烤肉类时都会加入罂粟籽调味,大洺倒是没有这样的做法,但是许多京都人都好这口,所以兰亭轩的炙羊肉才会出名。”
“这是罂粟,并不是什么‘罂粟籽’。”蔺宁一字一顿道:“这个东西的汁液含有让人上瘾的毒素,所以吃过的人才会对兰亭轩的炙羊肉念念不忘。这还只是少量食用,一旦形成依赖,小半日不食便会全身疼痛难忍,成瘾者不惜自残也要吃上一口——”
说道这里,蔺宁突然顿住了,转头看着褚元祯,“韦元宝……你说韦元宝曾为京都酒楼送菜,这些酒楼里有没有兰亭轩?”
“好像是有。”褚元祯如坠雾中,“你说的我为什么听不懂,韦元宝和兰亭轩又有什么关系?”
蔺宁拉过一把椅子坐下,将脑中有关罂粟的知识全部说与褚元祯,最后又道:“你方才说,罂粟是西番商队带入京都的,大洺原本没有,正因如此,我才怀疑这是西番人的诡计。他们表面用罂粟做调味剂,背地里却在散播罂粟制品,并且形成了一条极为有序的供应链条,而韦元宝处在这条供应链的下游,他的上游便是黄魏二人中的一个。”
褚元祯沉默不语,他对蔺宁口中的“罂粟”感到后怕。
蔺宁看了他一眼,继续说道:“韦元宝想从黄魏二人手里得到的并不是什么免于充军的办法,而是罂粟制品。他对罂粟制品已经形成依赖,他心里清楚,一旦吃不到,自己就会生不如死,所以当我提到他们俩人的名字时,他才会这么激动,他以为我和黄魏二人是一伙的,而他心心念念的东西在我手里。可是我让他失望了,他万念俱灰,加上毒瘾发作,最后咬舌自尽。”
“按照你的说法,西番人想让我大洺人人都染上这种毒瘾。”褚元祯顿了一顿,“京都西边有一处西番人的居住区域,父皇还专门辟了一处院子,允许他们种植你说的罂粟。”
蔺宁一愣,“你父皇老糊涂了吧?!”
褚元祯竟然没生气,“可是,西番人说罂粟是种药材,他们拿罂粟制成的药物给军中伤员服用,确实有效,这一点太医院也可作证。”
“对,对,是可用药。”蔺宁拍了下脑瓜子,“我竟忘了这个,罂粟用途广泛,善有善的用法,恶有恶的用法,”他抬眼盯着褚元祯,“你是不是不信我?”
“我信你。”褚元祯异常坚定地说道:“若西番人真的别有用心,我定不会坐以待毙,眼下得先找到证据,证明你说的那条‘供应链’确实存在。”
“我们先去韦元宝家,只要是人做过的事,总会留下痕迹。”蔺宁拔腿要走,突然又转头看向那包炙羊肉。
褚元祯瞥他一眼,拿起羊肉丢进炭盆里,“看什么?还想吃?”
“饿啊。”炙羊肉经炭盆一烤香味更甚了,蔺宁咽了口唾沫,“我还没吃早饭。”
“带你去吃早茶。”褚元祯拿起氅衣往外走,“东大街的闫记早茶是先帝年间便开了的,味道很好。”
“你早说嘛。”蔺宁顿时喜笑颜开,“那我们就去吃这个。”
罂粟籽①:罂粟籽即罂粟种子,罂粟籽与鸦片汁液同处于罂粟果壳内。历史记载:隋唐时期,罂粟传入中国之后在甘肃、云南等地种植,罂粟籽主要用来煮粥和饭食,后从中榨油以充当食用油。后来,种植地的农民发现罂粟籽油对身体健康有奇效,当地的官吏视其为名贵珍品,并作为宫廷贡品供皇帝御用,“御米油”因此而得名。目前罂粟种子已被禁止作为香料和调味品使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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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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