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思章的小厮半路醒了一次,又被褚元祯一掌劈晕了,蔺宁因此认识到,俩人打得那一架,自己之所以还能四肢完好,完全是褚元祯在偷偷放水。
马车一路颠簸,到地儿已接近午时,三个人都顾不上吃饭。
成竹唤来了颜伯,老人家把完脉,神色变得凝重,“此人气息全乱了,内里已是一塌糊涂,只怕是半只脚已迈入阎王殿,便是华佗来了也难以救活他。”
“没救了吗?”褚元祯问道:“一点可能都没有了?”
颜伯无声地摇了摇头。
“颜伯。”蔺宁出声道:“你也看过韦元宝,你觉得他们二人可有相似之处?”
“我那时晚了一步,没能替韦元宝把脉,也不知他内里如何。”颜伯捋了一把胡须,“但从表象来看,俩人倒是极为相似的,皆是阳虚气衰之相,又伴有口唇苍白,像是气血运行受阻所致。”
褚元祯拉过一把椅子坐下,从怀里掏出一张信笺,将信笺抖开,露出里面白色的粉末,“颜伯,你看看这个。”
还没等颜伯说话,蔺宁先跳了起来,“这东西那儿来的?”
“趁你追出去的时候,我进屋看了看,这东西就放在榻上的被褥下面,十分好找。”褚元祯神色淡然,“我觉得它是被人刻意放在那里的。”
颜伯接过信笺端详了片刻,轻轻叹了口气,“这东西我从未见过。”他又望向蔺宁,“或许太傅知道?”
“这就是我说的罂粟。”蔺宁接过话茬,“它已经被磨成了粉末,人长期大量食用这种粉末会产生成瘾性,一旦戒断便生不如死,如黄思章的小厮那般。这个东西会慢慢侵蚀掉人的身体,让人变得人不人、鬼不鬼。”
“不愧是太傅。”颜伯露出钦佩的神情,“博学洽闻令我等自叹不如。”
“咳,言过了,言过了,我也是碰巧知道,哪里担得起‘博学’二字。”蔺宁尴尬地笑笑,话锋一转,“听说西番人拿此物制成药给伤员服用,颜伯行医,怎会没有见过?”
“若说是西番人的东西,那多半是进贡的御药,这等珍贵的药材即便在太医院也难得一见,唯有五品的院使才有机会接触到,我这种江湖郎中自然是没见过的。”颜伯顿了一顿,“不过我有一堂兄在太医院当值,他或许见过此物。”
“颜伯说的可是太医院副院使颜兰晦?”褚元祯问道。
“正是。”颜伯点了点头,“殿下如若需要,我便将他唤来。”
“不必麻烦,朝中多数官员并不知道你与他的关系,没必要因为这点小事把他扯进来。”褚元祯轻轻捻着指尖,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这件事情,我大概已经有眉目了。”
话到此处,往下便是朝堂纷争,颜伯识趣,寻了个由头出去了。
蔺宁还处在混沌中,转过头看向褚元祯,“你想到什么了?”
“你不觉得奇怪吗?成竹多次去到那个茅屋,什么都没寻到,我们第一次去,就撞上了黄思章的小厮,如果说这小厮是意外,那这个又该如何解释?”褚元祯用手指点了点那些粉末,“它就好好地放在被褥下面,我不信其他人找不到。”
“属下前几次去时,确实没有看到这个东西。”成竹说道:“那条被褥属下翻过多次,下面什么也没有。”
“你是说,这是有人故意放那里的,有人引着我们前去调查?”蔺宁心头一惊,“会是谁呢?”
答案呼之欲出。
是谁看似无意地提到了兰亭轩的炙羊肉?又是谁有能力摸清楚黄思章的一举一动?
只有一个人:太子褚元恕。
蔺宁还是不能相信,“我们被人耍了?这是褚元恕布的局?”
“也不能说被耍,不过是被我大哥牵着鼻子走了一道。”褚元祯异常的淡定,“此前大理寺宣布结案,买卖监生之事告一段落,唐之涣被罢黜司业一职,流放西北,而简方舟的事情不再深究,他回到刑部继续任职,兵部尚书李鸿潜只罚了半年的俸禄,父皇也不愿追查那些侍卫的死因了。这种结局任谁看着都难受,我大哥试图打破这种局面,他知道我在查韦元宝,于是便借我之力引出西番人。”
“那他为何不亲自动手?”蔺宁问道:“揭露西番人的诡计,解救大洺百姓,陛下定会重赏。”
说到这里他顿住了,蓦地想起褚元恕那日在丰乐楼说过的话,有人以朱迹写下字条,警告他“到此为止”。
或许褚元恕已经发现了黄思章与西番人的交易,对方要他“到此为止”,不仅仅指买卖监生一事,还有背后的千千万万事。
难怪褚元恕会说“大洺这条河,定是混透了”,这条河里不仅有自己人在争权夺利,还有外藩人从中搅局妄图分一杯羹。
褚元祯盯着蔺宁,“你又在想什么?每次提到我大哥你就是这幅欲言又止的表情,你才见过他几次?有什么事是我不能知道的?”
“我没在想什么,你又哪根筋不对了?”蔺宁有些无奈,他觉得褚元祯像极了自己养的狼青崽儿,领地意识非常强,而他似乎已被褚元祯当成了所有物,只要他与别人亲近就会被视为“不忠”。他不想同一只幼崽一般见识,沉默片刻又问:“你打算怎么做?褚元恕把问题抛给了你,你会将此事禀告陛下吗?”
“你猜。”褚元祯挑了挑眉,“你与大哥做了什么从不与我说,这次我也不与你说,你自己慢慢琢磨吧。”
这个坎儿是过不去了!
成竹在旁立着十分尴尬,佯装咳了两声,“殿下,我去看看小厨房的饭菜……”
褚元祯挥手将他打发了。
蔺宁叹了口气,“子宁啊。”
“别那么叫我,咱俩很熟吗?”褚元祯睨他一眼,“我现在看着你便来气。”
“生什么气嘛。”蔺宁颇为好声地哄道:“我猜褚元恕是不便出手,才将这个问题抛给了你,你们兄弟众多,他唯独选了你,说明对你的能力足够信任。你可以不认他这个兄长,但要承认你们血脉相连,当年褚氏先祖北伐,建立大洺何其不易,如今怎可容忍一个外藩小国胡作非为?身为褚氏后人,你又怎可无动于衷?这样,这道奏折我来写,你只需从旁佐证,好不好?”
蔺宁自认为道理讲得透彻,他觉得褚元祯定能听进去。可他也慌得很,他哪会写奏折?他连奏折是什么样都不知道!但海口已经夸下,也只能起身装作寻找笔墨。
“不用你。”褚元祯伸臂拦住他,“别在我屋里乱翻。我其实明白我大哥在想什么,他住在宫里,一举一动都被牢牢盯着,贸然出手只会打草惊蛇,我只是讨厌他把我当做棋子。你说的奏折我也会写,明日我入宫接掌羽林卫,正好向父皇禀明此事。”
“明日?你终于要去羽林卫了?”蔺宁见人开窍,十分欣喜,拉过椅子重新坐下,“那我给你庆祝庆祝?”
“你真的高兴?”褚元祯看向他,“接掌羽林卫后,我就不能日日呆在府里了,你若有事寻我,怕是不会方便。”
“我不会有事找你的。”蔺宁脱口而出,看到褚元祯脸色不善又补充道:“我的意思是,你去羽林卫谋个差事,总比做个闲散皇孙强。我的身份始终是个隐患,你若有个一官半职在身上,我投靠你也可更安心一些,毕竟‘背靠大树好乘凉’嘛。”
“哼,庸俗。”褚元祯轻轻挑了挑嘴角,他这会儿似乎心情不错,起身时拽住了蔺宁衣袖,“走了,去用饭。”
*
翌日,褚元祯一道奏折递到御前,详细描述了韦元宝事情的始末,又将在其家中找到的罂粟呈上。建元帝即刻招来太医院的两名院使查看,果真与西番人进贡的药材无二!
满朝皆惊。
褚元祯当下带着羽林卫抄了西番人京都西边的院子,又带回三个管事的押入了刑部大牢。
一番折腾,回到羽林卫卫所已是午后。羽林卫目前有两个管事的,分别管着左右羽林数万人,左统领钱栾出身大洺五姓之一的襄阳钱氏,今日不当值,当值的右统领司寇青是个地地道道的武夫,他的官阶是打出来的,向来不懂得为官之道,此刻有些拘谨地给褚元祯奉上一杯茶,也不做声,就在一旁站着。
褚元祯瞧他一眼,“你叫什么?”
“下官司寇青,是羽林右卫统领。”
褚元祯翻着手旁的名册,“羽林卫要求左右统领轮番值守,可近一周来画的都是你的名字,左统领呢?”
司寇青愣了愣,“左统领他……”
左统领钱栾何人敢管?人家背后有钱氏作保,自然是想来就来,不想来就不来,可这话要怎么回?
愣神的功夫,只听“咣当”一声响,褚元祯扬手摔了茶碗,“你哑巴了吗?我问你话呢!”
门外站着的羽林卫纷纷探头。
褚元祯站起来,几步走到门前,“别看了,都给我听好了!”他把手里的名册甩了甩,“我会按照名册一个人一个人地查,这京都里任何地方都可以养闲人,唯独羽林卫不行。羽林左卫统领钱栾无故缺值,这个统领不做也罢。你们选出个人来,替我给他传句话,就说——从今日起,羽林卫已经没他这个人了,他若不服气,提刀来见我。”
一帮汉子惊得面面相觑,司寇青抽了抽嘴角,“那,五殿下想选谁传口信?”
这话问得……妙。
褚元祯看他一眼,“我觉得你就不错。给你一炷香的时间,我就坐这等你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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