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出门着急,褚元祯没有束发,被打湿的乌发凌乱地糊在脸上,整个人透出一股说不出的疲惫。
蔺宁慌忙上前,将薛青岚从地上拽起来,“五殿下淋了雨,你赶快让人熬一锅姜汤,再寻一身干爽的衣裳,给厢房支上火盆,五殿下要去休息。”
经这一提醒,薛青岚才反应过来,“好,好,妾身这就去办。”
成竹检查完死尸,眉头紧锁,“鹫人行事一向谨慎,死了就是死了,不会留下线索,我们只有被动挨打的份儿。”
“他们今夜应该不会再来了。”褚元祯的衣袍还在滴水,没坐椅子,仰靠在墙壁上小憩,“鹫人刺杀失败,就会重新调整策略,会想别的法子再次出手。魏府想要平安度过此劫,必须把事情闹大,最好能够引起父皇的重视,才能震慑住那个幕后之人。”
“怪不得你让魏夫人的父亲去报官。”蔺宁若有所思,“你是想把事情闹大?”
“嗯,现在的情况其实相当不利,如果供词被人递到了圣前,以父皇的脾性一定会结案,卢思辅就成了真正的元凶,没人会在意这桩通敌案的背后是否另有隐情。”褚元祯顿了顿,“就像半年前买卖监生的案子,推出一个唐之涣,此事便算是了了。而这一次,哪怕折进去一个大理寺卿,只要找不出翻天的证据,一样能悄无声息的结案。”
这一刻,即便是褚元祯也对眼下的时局感到了失望。他出身在皇家,那个高高在上的人是他的血脉至亲,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会无条件地顺从,这是个先君臣后父子的天下,若是作为一名臣子,他也想掀了这天地。
蔺宁走上前,“你方才也说了,鹫人不会再来,眼下也算度过一劫。你把这身衣裳换下来,去旁边的厢房睡会儿。”
褚元祯站着没动,“你去吧,我没事。”
“殿下与太傅都去吧。”成竹站起身,“屋外有咱们的人,屋内我守着,断不会出事。”
*
厢房的火盆已经点了好些时候,此刻烧得正旺。褚元祯换了身干爽的衣裳,将湿透的袍子挂在衣架上烤火。
他不喜欢下雨,雨水浇在身上会令人变得狼狈,他记得母亲说过,只有败将才狼狈,他不想做败将。
可他确确实实败过一次,那一次他输了皇位,输了权斗,丢了性命,还丢了自己的老师。从高位跌入谷底,即使屈膝下跪也换不来叛逆之人的一丝怜悯,他像是刀俎上任人宰割的鱼肉,在即将登天之际被人狠狠地踹了下来,流血的皮囊下是他不断滋长的愤怒和仇恨,这样的狼狈是他一辈子都无法摆脱的噩梦。
还好,他重生了,老天爷愿意再给他一次机会,让他洗刷掉前世的种种屈辱。
褚元祯窝在椅子里,思绪越飘越远,人也变得昏沉起来,竟这样睡着了。
蔺宁从厨房端了姜汤,想了片刻,又绕到前厅拿了几个糖果子。褚元祯喜甜,姜汤辣口定是喝不下的,倒时不肯喝又是麻烦事。
厢房的门虚掩着,从外面望进去漆黑一片。蔺宁掀了门帘,诧异地发现屋里竟没有点灯,只有火盆的光一闪一闪。褚元祯窝在一把宽椅里,安静得好似沉入了梦乡。
“去床上。”蔺宁把人摇醒,“淋了雨,头发也不擦干,着凉了怎么办?”
褚元祯睁开眼,“你来了?我没睡。”
蔺宁被逗笑了,想起自己那上了年纪的老父亲,总爱开着电视在沙发上打瞌睡,每次把人摇醒,也是这样嘴硬地说自己没睡。他不愿与一个瞌睡虫较真,将姜汤碗递到褚元祯嘴边,“喝了它。”
果然,褚元祯眉头一皱,脑袋跟着歪到了一侧,“我已经换了衣裳,不会着凉的。”
蔺宁挑了挑眉,“喝完了有奖励。”说罢将糖果子往前一推,“这是城西林记炒糖铺的糖果子,我瞧着你府上的下人经常去买,想来是你爱吃的。”
“你怎么知道……”褚元祯的神色缓了缓,犹豫地看着那碗姜汤。
蔺宁也不客气,亦不管三七二十一,皇子不皇子的,直接用碗沿撬开褚元祯的唇,将一整碗姜汤灌了下去。
这一招来势汹汹,褚元祯被呛得直咳嗽,“我、我当时喂你喝药……可没有这般粗鲁。”
“哦?你何时喂我喝药了?我怎么不记得?还有你堂堂五皇子伺候人喝药的时候,你怕不是在说笑吧。”蔺宁一边打趣,一边将火盆挪到床前,“过来睡,窝在那里舒服吗?”
褚元祯嘴里含着糖果子,眉头渐渐舒展开,“还有一个时辰天就亮了,我怕躺下起不来,就在这儿眯会儿。”
“没事,天亮了我叫你。”蔺宁将床铺好,“你不过来,我用强了。”
“用什么强,你别胡说。”褚元祯一时红了耳根,从椅子上站起来,“你呢?”
“我就不睡了。”蔺宁摇头道:“这里毕竟是魏府,咱俩同床合睡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若是让外人撞见了,总归是有些为难的。”
那床虽然不大,却也能容下俩人,褚元祯一人躺上去有些空,他伸手拍了拍身侧的位置,“无妨,成竹在外面守着呢。你睡里侧,我在外面替挡着你,即便是有人进来了,也看不清里侧的人是谁。”
这像是个小孩撒娇的语气,蔺宁忍不住就想调侃一番,“嗯?才睡了这么两天,你就离不开我了?没我陪着睡不着?”
话音落地,只见褚元祯的嘴角抽了又抽,耳根子红的仿佛能掐出血来,只是眼神不大对——冷得像是要杀人。
“哎哎哎哎——开玩笑嘛,不准甩脸子的。”蔺宁当即改了调侃的语气,换上严肃的面孔,“你这脾气是半点儿没改啊,我那日是怎么同你说的,是不是告诉你要学着收敛?喜怒不形于色,好恶不言于表,悲欢不溢于面,怎么我一逗你,你就破功了呢?”
他本想借此试探褚元祯的态度,眼见着弄巧成拙也不敢再试了,干脆话锋一转,趁机把人教育一番。
褚元祯百口莫辩,仗着自己臂力无穷,一把将蔺宁拽上床,“睡觉!我说不过你,但能压住你,你若不睡,我也可以用强。”
屋外雨势逐渐转小,再后来只能听到风声,屋子里的炭火烧得旺,驱逐了雨夜的湿寒,俩人很快便睡着了。
快天亮时,成竹在门外喊:“殿下,太傅,魏夫人那边好像有情况。”
褚元祯先醒过来,摇醒了蔺宁。蔺宁半瞌着眼,扫了一眼四周,“外面喊什么呢?”
“是成竹,他说魏夫人那边有情况,极有可能是魏言征醒了。”褚元祯披上外袍,“我先过去,你若是困,就再躺会儿。”
“我不困。”蔺宁倏地坐了起来,“魏言征醒了?颜伯可真是妙手啊。”
褚元祯没答话,蹲在床边穿靴,穿完自己的,又伸手拿过蔺宁的,蔺宁见状也没客气,抬起腿一脚蹬到底。
来到主院,只见薛青岚在门前踱步,几人立即上前,褚元祯开门见山地问道:“可是魏大人醒了?”
“言征没醒。”薛青岚面露忧色,“但是,妾身发现了一个重要信息,应该是言征昏倒前留下的。”她引着几人向屋内走,“今早,妾身为言征擦拭身体,看到他左手紧攥成拳,就想给他掰开,谁知掰开之后,竟然发现掌心里面刻了个字。妾身仔细辨认了下,发现是个‘白’字,这才赶忙叫人通知殿下。”
魏言征平躺在床上,左手掌心向上,手上的血迹已经被擦拭干净,只留下数道利器划出的血痕,血痕横竖交错,的的确确是个“白”字。
“这是什么意思?凶手姓白?”蔺宁不解,“京都之中,我还没有听说过姓白的人家。”
褚元祯低头细看,用手指在魏言征的掌心里反复比划着,半晌才抬起头,“光凭这个信息依旧难以判断,魏夫人可还有其他发现?”
薛青岚摇了摇头,“暂时没有,若有,妾身一定会说。”
原以为案子有了眉目,可眨眼之间又陷入僵局,这个“白”字究竟代表了什么?是人还是物?亦或是某种暗语?再或者,会是某种指代吗?
魏言征是个文官,虽不好拉帮结派,但在朝中的人缘尚可,这绝对不是个人恩怨。他前脚刚审完了卢思辅,后脚就被马车撞翻在地,驾车之人的意图很明显,就是要取他的性命!
如果魏言征死了,对谁最有利?
蔺宁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来,卢思辅背后肯定有人,那人藏得太深,即便到了现在,仍是没露出半点蛛丝马迹,同时,那人又极其厉害,一路跟着褚元祯进城,还能把手伸进大理寺。若魏言征写的是个寻常姓氏,哪怕是五姓之一,蔺宁都觉得有理,可眼下这个“白”字,指的又是谁呢?
“魏夫人。”褚元祯突然出声,“您还记得我昨晚说的话吗?无论如何,今日都要让您的父亲、薛仁薛大人前去官府报官,不必担心事情闹大,务必要请官府出兵,如此,魏府才能安全。”
“妾身记住了。”薛青岚眉头紧锁,“五殿下,您是不是……看出了什么?”
“没有。”褚元祯矢口否认,态度不明地笑了笑,“我同你们一样,两手抓瞎,哪里有本事‘看出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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