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林清雾赶到村里一户老人家里时,姨婆和林奶奶正忙活给过世的老人换衣服。
听隔壁邻居说,刘梅梅奶奶昨天在村支书家照完老相,回到家也没开火,早早地就睡了。直到今天下午,房门一直关着,邻居就来瞧瞧。一进门,看见人还躺在床上,手脚冰凉,早没气了。
我的爷爷奶奶在我不记事起时就过世了,外公外婆仍健在,所以我从来没有如此近距离真实地直面过死亡。
看着面目安详的刘奶奶,我总感觉胸口堵着一块石头,喘不上气。
昨天还拍照,今天就过了身。
哎。
林清雾情平静地搂过我的肩膀,也没说话,一直拍我的后背安抚我。
姨婆见我们两个年轻人站在房里,私下拉过林清雾,让他我带出去,这屋里刚死了人。
给去世的人换衣服前需要清洗身子,寓意消除污秽,净身入黄泉。
可逝者昨夜就过了世,四肢早就僵了,众人费了一番力气才勉强把衣服套进去,穿寿裤时却死活穿不进。
姨婆便生出一计,她扶着上半身,让林奶奶和一个邻居,俩人一人一边抬起腿,硬生生地把腿给了套进去。
房内忙活声小了,我听见有人跟我姨婆说话:“张姨,刘姨的儿子,电话一直没打通。”
姨婆也顾不得在逝者跟前犯忌讳,气得直嚷嚷,娘过了身,儿子电话都不接,算怎么回事?
于是,“啪嗒”一声响后,门板被姨婆重重推开,她气冲冲地在院子里打电话。
她用的还是语言王老年机,按键摁一下响一声,吵得很。他眯着眼睛,摁了半天,电话还是没打出去。
她以往打电话都是找村里的中年人帮忙的,不大会使手机,林清雾便去帮忙。
姨婆倒也不坚持,气哄哄地把一张皱皱巴巴的泛黄的纸条递给林清雾。
纸条上歪歪扭扭写着一串电话号码。
姨婆说,这是刘奶奶儿子的电话,还是邻居从抽屉里翻出来的。
林清雾认真地拨了号,响了半天,对方才接听。
“您是刘梅梅的儿子么?”
“是啊。”他在上班,所以声音压得很低,“我妈找我呢?下了班给她打回去。”
姨婆听不惯咋咋呼呼,颐指气使的语气,夺过手机,大剌剌地喝道:“你妈昨晚上过了身!赶紧回来,处理身后事!”
炸天雷般的吆喝声,让手机里安静了好一会儿。
对面愣了半天,才支支吾吾道:“哦……马,马,上年底了,我手头上的项目没完成,我,我等我找人接手,明天回来。”
“你老婆孩子呢?让他们尽快!”
“我儿子马上中考,学习耽误不得。我尽快让我老婆赶回去,好吧?”对方突然想起什么,又补充,“这事我跟我老婆商量一下,让她请个假。”
亲生母亲的身后事,不仅不着急,反倒一再拖延,哪有做儿子的样?姨婆火冒三丈,当场骂他。
林清雾接过手机,姨婆才去边上顺气去了。
他语气不容置喙:“你要还是个人的话,赶紧回来!”
“你怎么说话的?我四十多,老大不小,家里就靠我挣钱,年关将近,我走了,工作还要不要?我这年纪被公司开了,能找到下一份工作么?能不能也体谅一下我!”
林清雾说:“工作重要还是你妈妈重要?”
“人都死了!早一天,晚一天有什么区别么?!”
“晚饭前没看到你人,明天你公司的人就都知道你是个忘恩负义的畜生。话我放这儿,要不信,你试试。”没等对方说话,林清雾就把电话给挂了。
我目睹林清雾握手机的手在发抖,眼里通红,布满血丝,他强行冷静道:“人应该很快会回来。”
我跟林清雾也相识了一段时间,我很清楚,他虽然性格冷,但情绪一向克制,可今天,他跟以往的截然不同。
我猜应该跟他妈妈的事有关,我关心起他:“林清雾……”
他的声音都在颤:“我们去帮着布置一下灵堂,别让老人寒心——”
乡间小路上突突驾来一辆小电驴。
车停在院子里,岑观宁翻身下来,伏苑杉也匆忙停好车,跟了过来:“怎么回事啊?”
众人都陷入了悲愤的情绪里,相视无言。
房内的林奶奶探出窗来,冲我们这边喊道:“老姐姐家备了棺材,你们都过来搭把手,把棺材抬出来!”
众人这才不约而同地往屋内跑去。
夕阳西下,灵堂哀乐声声,鞭炮声和哭声回荡不绝。
不少乡亲闻讯赶来悼念,送花圈和挽联。老人平日清冷的屋子死后竟热闹了起来。
我们一行四人并排靠着灵堂的墙边站着。伏苑杉看着躺在棺材里的老人出神,还是姨婆问他老相的事,才晃过神来,跑去取老相。
姨婆叹了口气,腿脚不利索在灵前蹲好,撕着一张张黄纸在火盆里烧:“诶呀,老姐姐,这辈子苦了你了,去了地底下,可别省钱,我多给你烧点——”
不多时,伏苑杉抱着老相跑进灵堂。
刚才一言不发的林清雾像是想到什么,柔声说:“我来吧……”
他恭敬地把老相放在棺材前,又仔细摆正好位置,最后擦干净镜框上落的灰,嘴里低声说了句什么。
因为声音太低,外头又吵,我没听真切。
在姨婆的要求下,我们四人依次上了三炷香,磕完头才离开灵堂。
伏苑杉越想越气:“当儿子的真不是个东西!现在还没人影!说什么养儿防老,我看是白眼狼一个!”
林清雾说:“再等等吧,他如果有良心,会来的。”
灵堂外搭了简单的黑白灵棚,我们就坐在供客人悼念的椅子上环视四周。
夜幕将近,客人渐渐多了起来。
到了晚饭点,大家无心吃饭,林奶奶和我姨婆就在厨房煮了面条,让大家随意应付几口。
我胃口不佳,简单吃了两口就落了筷。
吃晚饭时我一直没看到林清雾,在灵堂和灵棚找了一圈,终于在刘奶奶家的一个小偏房内发现了他。
发现他的时候,他正双臂抱膝蹲在角落,脑袋深深地陷入了双腿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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