吊唁的人多，刘奶奶的儿子又没回来，杂事只能让作为村支书的林奶奶代理。林奶奶忙得脚不沾地，吃了个囫囵晚饭竟没发现孙子不在饭桌上。
晚上吃面的人多，过了饭点厨房里下好的面条早被分得差不多了。
我只得自己起火，给林清雾煮了碗泡面。
我记得林清雾是能吃辣的，为了让面不那么寡淡，也凸显我的手艺，我使了点小巧思，放了老干妈。
见偏房的门虚掩，我推门进来：“林清雾，我给你送点吃的。”
林清雾抬起头，见来者是我，忙侧过头把眼泪抹了，把手机放回口袋，淡定地起身：“哦。”
我把面放在桌上：“你没吃晚饭，给你下了碗面，趁热。”
“我不饿。”他因为哭过的缘故，眼睛里蒙了一层淡淡的汽，水汪汪的。
我凑近抱了抱他。脸上都挂金豆了，还嘴硬。
他揉了揉眼睛，不置可否：“有么……”
见我面容笃定，他想推开我，仔细去擦干眼里的泪星子，却被我抱得更紧了，我在他耳边问：“想阿姨了么？”
他没挣脱开我的拥抱，索性就让我这么抱着，脑袋依偎在我的肩头，呼吸缱绻，气息亲昵：“嗯……”
给刘奶奶儿子打电话的时候，我就猜到了。
《寻梦环游记》里曾说，死亡不是终点，遗忘才是。
我捧着他的脸，语重心长地告诉他，只要记着阿姨的脸，她没有离开你，只是换了个看不见的方式。可能是某只停驻在肩膀上的蝴蝶，或者是一只屋檐上的麻雀。
他哽咽地靠着我，只是木讷地问：“我妈妈……会原谅我么？”
“傻瓜。”我轻声打趣，“妈妈永远都不会恨自己的小孩。”
林清雾一脸苦笑，若有所思地冲我摇头。
原来，他一直有个心结。
母亲去世前曾给他打过电话，那时他正在健身房给学员上课，随手就把电话给挂了。
他当时以为母亲跟以前一样，只想跟他聊聊天，便想着下了课再打回去。可那天，他排课很多，忙起来就忘了。
他压根不知道那通电话是母亲躺在病床上打的。
癌症的事，母亲瞒了他整整两年。直到母亲去世的那天晚上，他都还在上课，完全被蒙在鼓里。
竹哲想了想：“她没告诉你，可能只是不想让你为她担心。”
“我宁愿她告诉我真相。”林清雾悔恨极了，“我在病床前照顾她我都能安心。接了那通电话，哪怕叫她一声妈妈，我都不会那么难过……”
他一直问我，为什么母亲不肯告诉他真相？
作为儿子，他有权利知道母亲是不是病了，他也成年了，完全可以照顾她。
林清雾最后低声啜泣起来，说不出话。
我不知道该怎么劝他，抱着他，一下一下拍他的后背。
他说：“一个人怎么能这么无情？明明知道母亲去世了，还能心安理得地上班，他还是个人么……”
这话既在骂自己，也在骂刘奶奶的儿子。
今天刘奶奶的事把这些天他母亲离世压抑在心里的痛苦和绝望彻底引爆出来。
我帮他抹掉眼角溢出的泪，故意逗他：“酷哥怎么能掉眼泪呢，一点也不酷！”
林清雾哭完后恢复了点理智，沉声说：“你怎么跟伏苑杉一样。”
“酷哥这个名很适合你呀！酷哥就得有酷哥的架子——”
他笑而不语，我看着他口袋里的手机，柔声试探：“……我能看看阿姨的照片么？”
林清雾应了一声，把手机递给我。
照片里的林妈妈很年轻，戴了副眼镜，知性优雅，书卷气十足。
这还是五年前的照片，那会儿林妈妈还在小学当老师。
因为为人和蔼亲切，一点没有老师的架子，学生们都亲切地称她王妈妈。
一下课，学生们就王妈妈、王妈妈地叫，有时候林清雾得空去学校接母亲放学，打老远都能听到学生们的叫声。
我沉迷于照片的过去。
林妈妈一定是一位很好的老师，不仅会教学生，也把林清雾教得这么出色。
林清雾眼神里流露出淡淡的失意：“她只有大专毕业，所以只能教小学。可……我没能如她所愿，考上大学。”
“谁说考上大学的人生才算出色？！”
我就从没觉得我比林清雾优秀。
林清雾爱运动、身材好、会做饭、会干活、还会照顾人，偶尔有点可爱跟傲娇。
不爱学习并不是不优秀，而是更喜欢的东西不是学习而已。
林清雾看着我，我说：“就像电竞没有被认可前，很多职业选手都被家长和老师认为是荒废学业的不良少年。可谁在乎呢？他们知道自己要走什么路。当他们代表国家站在全世界各大职业赛事的舞台上夺冠的那一刻，当国旗升起，响起国歌的时候，那些从前看不起、讽刺他们的人都为他们鼓掌。不确定的人生才精彩，大家都墨守成规，哪来的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
人生的路从来不只有一条，谁也不知道哪条才是最正确的，不是么？”
我哐哐一顿输出，把林清雾听懵了，他笑道：“你现在很像给我熬心灵鸡汤。”
我拍拍他的小肚子：“诶呀，多给酷哥补补么。”
林清雾在刚才那番话里，抓到了“身材好”的重点：“看来那一晚，你对我的表现还是很认可的。”
“薄肌体育生……嗬嗬。”我害羞起来。
“原来你喜欢这种类型的……”
他一眼看穿我的小心思，我赶紧找补：“你别瞎猜，我心思很深的，可不是你这种高冷单纯的弟弟能猜透的。”
“哥哥说的是！”林清雾黏糊地搂着我。
“现在好受了么？”
林清雾恍然长舒了口气，点了点头。
低落的情绪虽然消了，但只要想起当初自己没接上母亲的电话，林清雾还是会一肚子的火，恨不得把自己狠狠凑上一顿。
正说呢，房外一辆车停下，刘奶奶的儿子姗姗来迟。
中年男人一下车就口吐怨气，说了一堆难听的话，听得林清雾新仇旧恨涌上心头。
他捏紧拳头，指节咔咔作响：“好久没干架了，想不想试试？”
我冲他扬了扬下巴，热血道：“当然！”
灵棚里中年男因为岑观宁的出言不逊，正口吐狂言：“我告诉你们！那是我妈！我回不回来，什么时候回来，跟你们有什么关系？！你们这群小畜生多大啊？有什么资格在这儿教训——”
话音没落，飞来一脚精准踹中了他的胸口，他一个踉跄倒地，捂着屁股嗷嗷嚎。
“你TM真不是个东西！”林清雾啐了他一口。
“狗杂种，我TM弄——”
林清雾又是一拳袭来：“今天我就替刘奶奶，好好教训教训你——”
两人扭打在一起，起初林清雾打得对方毫无还手之力，可林清雾毕竟年轻，体重不占优。
不多时，他竟被中年男人反身压在地上，一拳一拳地砸脸。
我见势不妙，也去帮林清雾凑人，一旁的岑观宁和伏苑杉也加入了打人的队伍中，可谓是同仇敌忾，撸起袖子就是干。
拳打脚踢，本就喧闹的灵棚一度混乱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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