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村支书家得翻一个很长的坡。
我和姨婆全身裹得严严实实的,为了防止风沙迷眼睛,我特意从小卖铺顺了一副我表舅留在老家的旧墨镜。
黄沙漫天,墨镜,工装,画面想想居然有点小拉风。
虽然……无人欣赏。
村支书家大门口停了一辆三蹦子。
一进小院,姨婆彻底放飞自我,跟厨房备菜的几个本地大妈聊得是热火朝天,压根不管我一个外来人口的死活。
我只好在院子里闲逛。
院内种了两棵不知名的树,光秃秃的,颇有颓势。
参加答谢宴的人不多,除了村支书家的亲戚之外,还有几个村里的父老乡亲,一水的方言,压根听不懂。
一个穿灰棉袄,戴红袖套的老太太从厨房出来,打量着我:“组撒着哩,冻不冻?”
我一个头两个大,憋出一句:“我听不懂。”
她支支吾吾半天,像在思考普通话该怎么说,又或者在调整口型:“张美英的外甥,去屋里,暖和!”
她热情地领着我进屋后,又去厨房忙前忙后了。
炕房的桌上摆了瓜子水果,几个当地人正围着桌边侃天。
我一进屋,特异的打扮立马成为目光的焦点。
不搭理人,显得我太不礼貌,我只好摘下墨镜,脸上挤出点笑,跟大家打招呼。
一个老太太赶紧下床穿鞋,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招呼我:“不要客气,随便坐,吃瓜子,吃瓜子。”
许是觉得桌上的瓜子被人动过,不干净,重新去偏房捧了新的瓜子忘我口袋里塞。
“太多了,太多了!”
“慢慢吃。”
口袋鼓囊囊的,全是瓜子,他才作罢,继续跟当地人聊天。
不一会儿,姨婆一进炕房,氛围立马变了。
“这么多人,不凑两桌牌玩玩?”
给我送瓜子的老太太就是答谢宴的主家,沙洲镇柳沟村的村支书。
林奶奶摆手:“不打了,不打了,马上要吃饭。”
姨婆信手抓起一个苹果,往嘴里咬:“还有几条鱼没煎,早着呢!”
“吃完饭打!”
姨婆答应着,挑了个又大又圆的苹果,往我口袋里塞。
塞到一半,她摸到口袋里装了瓜子,用关怀智障的眼神看我:“是不是傻?瓜子值多少钱!装这么多!嗑多了,舌头都要起泡。”
“不是我装的。”
“都大学生了,脑瓜子还不开窍。”她在我耳边嘟哝,“我的工装有好几个大口袋,这些苹果,你全带走。反正这些男的也不啃。”
我才不干这种缺德事:“你跑这来进货的?”
“摆出来就是给人吃的,吃多吃少各凭本事。”
我才不跟她耍嘴皮子,窝在墙边等开饭。
因为中午就嗦了一碗面,肚子不听使唤地开始抗议了。
姨婆寻了个火钳,熟练地在炕炉里扒拉出一个热腾腾的烤红薯。
红薯烤得黑黢黢的,跟木炭一样。
姨婆扯了张卷纸,嘶哈嘶哈地把烤焦的黑皮剥掉,再递给我:“先垫垫肚子。”
“谢谢姨婆。”
香味扑鼻,甜滋滋,还粉糯糯的。
我几口把烤红薯消灭干净。
炕房的一侧挂了衣裤,窗台上摆了几双鞋。
其中一双浅色运动鞋在一众老人鞋里显得格外扎眼。
那鞋落了灰,明显是今天刚换下来的,还没得及洗。
村支书家来了年轻人?
陌生的环境里,找到同伴,或者说……同龄人,就不会因为格格不入,而显得过于尴尬。
于是,我大着胆子朝着唯一一间没开门的房间走去。
“找谁?”沙哑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声音的源头在房间的角落,床头位置一个人正抱腿坐着。
碎寸头,桃花眼,高鼻梁。
我一眼就把他认了出来。
他眼神迷离,像是刚睡醒,见到我也不惊讶,只是掀开被子,慵懒地换拖鞋。
“你不是在陇西下的车么?怎么会在兰州?”
他聚精会神地拽着外套的拉链,没搭理我。
衣服应该不是他的,他穿的很不娴熟。
我又说:“你怎么会出现在村支书家?”
“我是他孙子?”
对方终于张嘴了。
“官二代啊。”我脱口而出。
“……”
寸头没好气地瞪了我一眼。
正当我纠结怎么为口不择言而表达歉意时,对方的表情率先凝滞了。
“你——”
他看清我的衣服后,慌乱地抬了抬手。
我俩……撞衫了。
甚至连口袋上别的金属扣子,都一模一样。
这个村里的人,买衣服都是组队去超市买的么?!!
怎么换个衣服,都能撞衫?
我俩你看我,我看你,对视了许久,直到姨婆吆喝吃饭了,我才如释重负地呼了口气,打算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因为太着急,口袋没拉拉链,姨婆塞的苹果滚了出来。
“诶——苹果掉了。”
他眼神示意我看地下。
我只想离开,也不看他,赶紧蹲身快速捡起地上的苹果。
动作幅度过大,口袋里塞得鼓囊囊的瓜子哗啦啦全部倾泻而出,遍地开花。
寸头看呆了。
我也傻了。
这顿饭,我注定吃得不咸不淡。
夜里八点多,姨婆还想留在村支书家打牌,被我拽回了小卖铺。
姨婆家就只有一张炕,我不想跟姨婆睡。
姨婆嗔骂道:“你一个男人,跟我一个女人睡,吃亏的是我,你还矫情上了。”
“这叫——纯情!”
姨婆切了一声,把小卖铺外头的灯打开。
“这么偏僻,晚上有人来买东西么?”
“甘蔗,不是我说你。”姨婆靠着门框,一脸嫌弃地看着我,“说你脸皮厚吧,跟我吃个晚饭,鹌鹑似的,这个不吃,那个不喝的。说你脸皮薄吧,‘纯情’这种词,在你姨婆面前拽得面不改色心不跳的。”
“姨婆——”我鬼鬼祟祟地凑到姨婆跟前,跟她套近乎,“村支书家有个小寸头,你知道不?”
“老林的孙子?”
“就是他。”我来劲了。
“听说今天刚回来,没出来吃晚饭,在房里对付了几口。”姨婆嗅到了一丝八卦,“你俩认识?”
“算认识吧。”我把火车上的事跟姨婆说了,“他叫什么你知道么?”
“在这等着我呢,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吧?”姨婆一脸吃瓜的表情。
“说说呗。”
“长得帅,入你法眼了?”
我红着脸:“谁都喜欢长得好看的么……”
姨婆想了想:“我之前听人提过,好像是叫……”
“什么?”
“小林。”
“废话!我不知道他姓林?关键是,叫林什么。”
我如此激动,姨婆更好奇了:“你不是认识他么?你不知道他叫什么?”
“没来得及问。”
姨婆:“你跟他是同龄人,你都不知道,那我就更不知道了。”
“一个村的,这点小事都不知道,要你何用。”
“你都跟他见两次面了,你怎么不问?”
“我……”
“窝里横。”
我突然想起答谢宴的事,又严肃起来:“所以村支书死的儿媳,就是他妈?”
“哟,还真是,我都没想到这一层上来。”姨婆眼泪汪汪起来,“真可怜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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