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子是灾星，得打死。”
艾洛抱膝坐在地上，阴恻恻地想着。
一个小时前，他带领切尔沿着魔物们的领地边线进入了恐狼的地盘，径直奔向植物羊草场。
“咩，”温驯的绵羊们长在粗状的根茎上，两腮装满牧草，正在慢慢反刍。
它们各自占据一平方米的土地，不争不抢，一派岁月静好。
艾洛瞄准两只成羊，将切尔甩在身后，借着牧草掩护潜行过去，骤然暴起，一爪砍断草茎和绵羊的喉管，左右开弓往回拖。
两只倒霉的成羊还没来得及发出哀鸣就断了气，血被厚重的羊毛吸收，在地上擦出淡淡的痕迹。
它们的同伴对此毫不在意，似乎早已习惯。
这片草场很宽阔，还有坡度起伏，一眼看不到头，想全方位管理很难，这就为艾洛提供了方便。
半年内，他光顾此地六十多次，从未失手，手法趋于完美。
艾洛美滋滋地将羊抗到肩上，只差十多米就能跨过界线，安全回巢。
蟑螂小猫烤技不错，价值上涨……
“咩呜——”
幼羊的哀鸣突兀地响起，在空旷的草场上传出老远。虽然在下一秒就戛然而止，却也惊动了领地的主人。
在山坡下打盹的恐狼腾地弹起来，呲着牙奔向领地边界，它脚下生风，两眼拖出红芒，墨色背毛根根炸起，显然气急了。
同一时间，艾洛苦着脸回身看去，切尔正站在两具羊尸间，满眼歉意地瞄向他。
从他脚下四溅的鲜血可以看出，第一只羊没发出哀鸣是因为他一剑砍掉了半根脖子，血从动脉里喷出来，却正中一只幼羊，没见过世面的小羊受到了惊吓，嗷嗷大叫。
不值钱的家伙，果真便宜没好货。
艾洛面无表情地抬腿就走，助人为乐可不是深渊中该有的美德。
生命只有两次，龙生很难重开。
一阵腥风席卷而来，将植物羊刮得歪歪扭扭，可它们不敢抱怨，反倒瑟瑟发抖缩成一团。
正主来了。
艾洛加速冲刺，不料绊到一块石头，两只羊留在原地，自己飞了出去，拍进土里。
他抠住松软的泥土，犁出五条深痕。
“呜，”愤怒到眼睛充血的恐狼王低吼着旋到艾洛面前，狠狠挥出一爪子。
这一爪，六十多天的怨气。
艾洛翻身一滚，躲过这记杀招。
他单手撑地半跪在地上，下意识地皱起鼻子，将狼王从头到脚扫了一遍。
对方高出自己四个身长，全身都是肌肉块，坚硬的背毛根根倒竖，如一簇簇结晶，四颗犬齿支出来，表面像淬过火。它的趾爪强壮有力，朝着猫科进化，此刻指甲完全伸出来，暴躁地抓挠地面，很快抛出小坑。
“吼，”狼的低吼引起了胸腔共鸣，把几只小羊吓昏过去。十几秒后，它的眷属姗姗跑来，呈扇形包抄，堵住了所以通路。
三十多只恐狼呲牙咧嘴，跃跃欲试。
艾洛没将注意力分给那些杂色狼。
狗崽子不可怕，再多也能脱身。
他回忆起狼王刚刚奔袭来的速度，能和他并驾齐驱，而且狼很记仇，怕是会跨域追击，然后堵到他家门口。
想到这里，艾洛把牙收起来，没有半分犹豫地往回跑。
切尔与他双向奔赴，共同握住了魔杖。
当虫子也挺好，真的。
一人一龙难得的达成了共识。
狼王见小贼往回跑，以为他被吓傻了，心中生出得意，兀自站直，不紧不慢地追过去。
那双血红的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一瞬不移地紧盯艾洛，它的鼻吻扭曲变形，面目可怖得像巫妖。
杂碎，我要把你拆分成六十块。
切尔首先察觉到不对，他能清楚地感受到狼王的恶意，它将艾洛锁定，磨动牙齿，发出瘆人的“咯吱”声。
切尔眸底一暗，他暗暗松开法杖，狼王瞬间发现了他，露出一丝错愕，在他重新握紧杖柄后便恢复了原状。
“……罗斯，他看见你了，”切尔不动声色地从储物袋里摸出魔法卷轴，在艾洛耳边沉声提醒道：“我对付过恐狼，它们怕火，我们用这个，但速度要快……”
卷轴里密封着二阶燎原术，启动范围两米，延迟30秒，攻击范围二十米，也不知道是哪位大能设计出来的，怪不得卖的便宜。
艾洛仿佛没听见切尔的话，自顾自松握法杖试验了两遍，确认狼王的确能看见他。
“呵呵，”他忽然笑出声来，嘴角几乎能咧到耳根，他想到了可笑的事情。
“你能看见我，那我怕什么。”
弱鸡。
真龙眸光一闪，彻底松开法杖。
心脏被搅碎的剧痛给艾洛纳伊斯留下了心理阴影，导致他看谁都深不可测，怕哪天再碰到一位籍籍无名、平平无奇的屠龙英雄。
半年来，他因过度谨慎一直过着偷鸡摸狗的生活，沿着骨河和领地边界走，从没和领主碰过面。至于那些渴求魔力的深渊魔物，更是能躲就躲。
他珍惜来之不易的重开机会，不敢涉险，更不敢轻易暴露真身，只想缩在角落，好好活着。
可现在，他似乎重新获得了自信。
作为真龙，活着就能变强，变强就能活着，他从出生那一刻起就已经超越了大部分生物。
天生的王不必如此萎缩。
没等艾洛彻底觉醒，狼王“嗷呜”一声扑过来将他吃进嘴里。
切尔傻眼了，他眼见着女妖昂首挺胸地立在原地，冷笑两声似乎留有后手，狼王咬过来时也不躲，现在只剩一双脚露外面。
他呆愣愣地握紧法杖，手筋抽搐不止。
下一秒，狼王鼻吻皱起，崩碎一颗牙，可见下颌用了多大力。
可它的嘴却被不可抗力越撑越大。
艾洛伸开双臂，把狼嘴撑开，他沉着脸，胸中燃起一点火苗，翠绿的眼底重新升腾出不驯，照亮昏暗的口腔。
“呜，”狼王瞪圆了眼睛，眼角开裂，火辣辣的疼。
它的颌骨在悄悄开裂，却又无法把嘴里这块硬骨头吐出来。
狼王一狠心，趾爪用力猛地向上一蹿，把鼻吻怼进土地，想把艾洛磕出来。它像只正在捕食田鼠的狐狸，以头抢地，苦练“倒栽葱”。
随着一次次撞击，地面颤动得越发厉害，下层传来空洞洞的闷响。
切尔察觉到震感向脚下看去，瞳孔瞬间紧缩。
此处土质松软，岩石稀少，适宜植物扎根，正因如此，也更加脆弱。脚下豁然出现多道裂痕，延伸到恐狼嘴下汇聚成蛛网状。
他猛然想起这里的土地不是实心的。
此地是阿贝斯魔窟，又名——深渊。
“罗斯，出来！地面——”
要塌了。
随声，恐狼完成了最后一次撞击，含着它碎裂的牙齿，和艾洛一同消失在原地，几秒后，烟尘四起，只留下一个深不见底的大洞。
吸收过大量水分的土壤层层下落，连带着恐狼王的重量接连压塌十几层薄板。
幽怨的狼嚎自小深渊中传出，越发遥远，久久不散。
切尔扑到边缘，却只抓住一顶发冠。
就这样，艾洛掉进了深渊下层，在“轰隆”一声巨响后从稀巴烂的狼嘴里钻出来，全身沾满黏糊糊的血液，面对漫天游魂垮下脸。
他向上看了看，望进另一个深渊。
这没什么，还没到底，不过是增加点运动量。
艾洛自我安慰道。
在深渊中生存，情绪一定要稳定。
他把女妖长裙脱下来，凌空甩净血液，随后绑成小包袱背到身后，不打算再穿了。
裙装的防护效果非常好，可灵活性欠佳，不利于攀岩，说实话，自己鳞片化成的装束更便于活动。
他站在漆黑死寂的舞台上，像孤立无援的天使，金发下盖着贴肤雪衣，璨金线条勾勒出片片龙鳞，随着每一次呼吸上下浮动，像有生命一般。蝴蝶袖外袍盖过小腿，松松垮垮地罩在身上，露出小半肩膀和胸膛。
这一摔让艾洛恢复了理智，他意识到还是得苟着，不能自负。
自负可是深渊中的大忌。
他冷着脸挑挑拣拣，吃进去半头狼补充体力，随后将头发编成三股，咬进嘴里。
深渊下层飞舞着游魂，每时每刻都咿咿呀呀地尖啸，好在它们只能算是生灵的执念，不会轻易攻击活物。
两壁岩石上没结冰碴却寒冷刺骨，深入灵魂，艾洛咬着发尾攀岩而上，眼中无波无澜。
他就是在这里出生的，现在无非是再走一趟，也算迎来了真正的新生。
在他身下几百米的位置，透过湿重的雾气，立着一尊粗糙的石刻龙像，那头龙舒舒服服地趴在石台上，仰头向上观望，目送艾洛一寸寸向上爬。
仿佛感受到了那道注视，艾洛咬紧后槽牙，手臂上筋骨凸起，爬得越来越快。爪子深深嵌入岩壁，再不会因无力而打滑。
从下方看，他的身影越来越小，逐渐和一条满脸倔强的雏龙重合。
“妈妈，我，一定能出去。”
再也不会回来了。
龙像不语，依旧静静地望着，可他似乎听见了她的呓语。
“乖宝，妈妈……一直相信着你哦。”
爬了近一半后，艾洛吐掉湿透的发尾，钻进一个小隧道。这是恶魔蠕虫的隧道，它们生活在地底最深处，以幽魂为食，是最神秘的家伙，艾洛决定在此借道。
他额上挂满汗珠，顺着下颌滴落进土里，耳畔充斥着抑制不住的粗喘，腹中空空如也，胃袋开始自我消化。
艾洛纳伊斯是条消化能力极为出色的龙，进食极频繁，就像永远吃不饱的温迪戈。
他倚靠到石壁上休息，顺着坡度下滑，蹲到地上。
他从这里看向洞外，先把破破烂烂的幽魂看成了史莱姆，又幻视成了布丁，越来越饿。
艾洛从地上抠下一块石头放进嘴里咀嚼，把它想象成琥珀糖，咔咔地嚼着。
他蹲在地上阴恻恻地复盘，发现一切都太过巧合。
他和恐狼恰好站到了最薄脆的地方，下方也恰好是空档，连续掉下八百丈，恰好落进幽暗地域。
艾洛又抠下一块岩石，得出了结论。
迪派·戈德弗雷（切尔），他就是个灾星。遇见他的这两天，每分每秒都在受苦。
必须吃了他。
回去就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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