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女人迷恋上”。
竹一的这句话就像是恶魔的预言,其可怕程度是当时的我们两个都没有意识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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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没钱,也没有一份可以强制规律我的作息的工作,我往往会心安理得地瞌睡着度过一天。窝在房间里,每日就只画些乱七八糟的画,然后依靠着喝到醉死过去来入睡。
但这反而让收留我的女将更加怜惜我,有一次我听到她和客人聊天,感慨到:“真可怜啊,明明年纪还这样轻,却已经到了要靠酒水来代替安眠药的地步了……”
总之,不知为何,无论是依靠他人接济也好、还是穷困潦倒的日常也好,我对这样堕落的生活莫名习惯,仿佛曾经我也拥有过相当长时间的这种日子。
恐怕哪怕是最熟悉“太宰治”的人也不会想到吧,我这段时间在市井中的活动轨迹,大概可以用三个词来概括:
“酒馆,妓院,女人的公寓。”
或许是因为是女老板开的酒馆的缘故,来这里的女客明显比我之前在别处酒馆见过的要多,一部分是附近仙游屋的艺妓。有时她们会围在我身边,缠着我搞笑,从中吞噬短暂的欢乐。
然而,那些妓.女常常向我表示出浑然天成的好意,而从不让人感到局促不安*。因为我往往喝醉了就开始颠三倒四地说自己的绘画技艺,于是她们有时会请我画画,使我能够增添一点微薄的收入。
找我画画的人一般要的都是用于装饰室内的风景图之类的。唯有常子,对我所谓“真正的画家不是画人的皮相,而是人的灵魂”这一理论产生了兴趣,问我能不能给她画幅肖像。
于是我跟着她来到了仙游屋,常子住在工作的地方,我们出发的时候已经过了傍晚,所以理所当然的,那幅画没有画完。在常子的提议下,我在这里度过了一夜的休憩,并且头一次在没有酗酒的情况下安然酣睡。
我能感受到她看我时眼中的脉脉情愫,但这情愫无关欲念,甚至接近于一种“对同类的亲近感”。
常子似乎是依靠本能嗅出了我无法诉诸于人的孤独气息,而她周身也萦绕着一种、比之前我在委托中遇到的女学生更为强烈的、无言的寂寞。于是当我和她在一起时,因着这种无需言语的气氛交融,我难得忘却了近日困扰我的、对自身身份的不安,从恐惧中抽身逃遁。
但这也只是一夜,第二日我睁开眼后,又变回了那个浅薄无知、轻佻滑稽的角色,只想着赶紧与人分道扬镳。
这倒不是出自什么别的心理,在来此世之前,我就不知为何总是如此。每每在度过愉快的相聚后,就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到那种独余我一人的冷落环境中,仿佛只有这样才适合我生存。
常子的肖像画好了,她可以说是这里最漂亮的艺妓了,可最终呈现在我笔下的却不是什么美人图,而是幅光怪陆离的图景。画中的常子,与其说是人,倒不如说像是在寒风中飞舞的落叶。
常子对这幅肖像画倒是并无意见,她专注地看了一会儿,笑着说了句:“像是妖怪的画像呢。”
然而听到这种评价的我,并没有对自己阴郁的艺术创作进行反省,甚至心里还有些隐晦的沾沾自喜。
“…呐…确实。”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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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三时一刻。
山崎静子在横滨的大街小巷里穿梭,她步行走过弯弯曲曲的巷道,最后踏进了一家不起眼的酒馆。
彼时她刚取完工作的杂志社约的插画稿,因着时间还早,干脆想顺路去熟悉的酒馆喝一杯。
酒馆的外观低调而不起眼,但胜在里面的环境干净,装修也有情调。山崎静子更年轻、更落魄一点的时候就常来,和女酒保也已经认识了好几年了。
她在靠近门口的角落坐下,这个点喝酒的人并不太多,于是吧台前的那个年轻人就变得很显眼了。
山崎静子随意看过去了一眼,情不自禁的、视线竟然就移不开了。
男人长得很俊俏,是那种日常生活中完全少见的俊俏,又因为神色间的那一份弱气,使他的容貌介乎于精致和女气之间,平添了某种韵味。
他面前的酒杯已经快见了底。女将开始为山崎静子调酒,路过时低声对他说了句什么,于是他偏过头,腼腆地笑了一下。
那一刻,山崎静子仿佛看见了一幅秀丽的浮世绘。
他笑起来时是很有特色的,自然地带着些害羞的意味,那笑容有着比最好的艺妓还要更甚的风情。
然而他的眉眼间又有着惯性般的忧郁,即使笑起来也不曾散去,这使他有一种美丽的易碎感。
这样的男人实在太少见,于是山崎静子像是被蛊惑了似的,又去要了一杯酒,便起身朝他靠近。
……
叶藏坐在吧台前,一只手撑着脸,垂眼盯着面前见底的酒杯走神。
“港.黑的动作……森先生还没放弃抓壮丁的意思,他在试图接触我。”零散的思绪轻飘飘地在他的脑海里打着转,“上次出去还差点撞到了无处不在的老鼠…虽然我已经放出了烟雾弹,但总待在一个地方也不行,要不要多找几个落脚点呢……”
高挑而瘦的女人坐到了他身旁的高脚凳上,看她对女将的态度,大概是他没见过的熟客。
女人穿着简练利落的套裙,浑身上下都带着一种立派职业女性的成熟气质,这种类型的客人也是他从未在女将的酒馆中见过的。
酒杯被放到了吧台上,较为厚重的玻璃杯底与木质桌面摩擦,发出了沉闷的碰撞声。这点声音混杂在酒馆日常的喧嚣中,并无甚特别。
“……方便我请你喝一杯吗?”女人弯着眉眼对着他道。
“当然……可以的,谢谢。”他的眼睛瞪大了一瞬,一时有些坐立不安的样子。
离得近了,她可以看清他颤动的睫毛,和下垂的眼角。
‘他真好看’。
山崎静子想着,以纯粹的欣赏之心。
他们喝着酒攀谈起来。
“…名字是津岛叶藏、叫我阿叶也行,职业的话…姑且算是漫画家。”他这么介绍着自己,很不好意思的样子。
‘搞艺术的?怪不得看起来这样纤细敏感呢…不,不完全如此。或许这只是阿叶个人独有的气质吧……’
‘——真是惹人怜爱啊。’
诸如此类的念头在静子的脑海里乱七八糟的盘旋着。
‘不知他的画又如何?’
她这么想着,也就这么问了。
叶藏本是惯会谈论自己的艺术创作的,可头一次被他人主动这么问,竟然一时卡了壳。
他像是不知道怎么描述似的,想了想,最后说了一个漫画的名字。
静子一愣,想起来自己似乎前几天在一个同事的嘴里听过这个名字,她当时也瞅了那周刊一眼,印象里是画风可爱剧情搞笑的那种。
她笑道:“…作者居然是你吗?说起来我前几天还在一个同事那看到过,那漫画让我看了都禁不住扑哧大笑呢。”
这漫画虽然不算出名,但也挺受一些年轻小姑娘的欢迎,然而作者本人的近况好像不怎么好——叶藏似乎挺缺钱,她刚刚听他和女将的交谈,大约是补了上次的酒钱、又赊了这次的。
她想到自己工作的杂志社,也是时常需要约别人来画插图,以阿叶的水平,应当是可以的。
“你有没有兴趣为我们的杂志画插图?”静子一时兴起似的,问道。
她解释了一番,她工作的杂志社有发行一种面向儿童的月刊。
叶藏听着,稀里糊涂地就答应了。
“对了,你住在哪儿?”静子留了他的联系方式,又突然想起这个,便问道。
“…就住在这里的二楼。”叶藏下意识答到,随后意识到对方问这个是为了取画稿,不过他的住处并不固定,之前还住在武侦那种特殊的地方,不知道之后还会怎样。
所以他一般是自己拿去给编辑,而不是让编辑来取,他正欲解释。
静子倒是吃了一惊,因此她难得因为冲动而过了那条唐突的线:
“我的公寓还有空的房间,采光也好…如果你不建议的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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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看到你,大部分女人都巴不得为你做点什么呢……因为你总是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却又是个出色的滑稽人物。虽然有时候你显得茕茕孑然,郁郁寡欢,但正是那模样才更让人为之心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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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藏住进了静子的公寓里,两室一厅的精装小平层,展现着户主的经济水平。
许多接近三十岁的职场女性都会因为结婚而选择寿退社,但静子显然不在此列。她所工作的杂志社虽然不算太大,但正因如此她也得以在被老板看重能力的情况下坐上高位。
这样的静子无疑是个不让须眉的女性,生活赋予了她独立这一有气概的性格,她自己一人便能操持好工作和家务。
‘这样的话…我不就显得更没用了吗?’
叶藏近乎于惶恐的、懊恼地想到。
他趴在桌前画着答应要给对方的、子供向的四格漫画,他的搞笑才能即使在画笔下也得以发挥,这无疑又是一幅能让人哈哈大笑的作品,尽管画家本人在创作时是闷闷不乐的。
‘良好的居住环境、还有能够带来收入的第二份工作,都是静子一时发了善心…后,我才拥有的。’叶藏忧郁地想着,‘我又能回报她什么呢?’
可静子并不是那种会要求他做什么的强势女性,她对他的态度也是很温和的,似乎他每天这样安静地守在家里,她看着他随便做些什么,就很高兴了。
叶藏知道自己迟早会离开,去过自食其力的生活,可他这样,反倒是越来越依赖静子了。
‘可叫我拒绝她的好意,又是不可能的。’
叶藏郁郁地想到:‘我完全不擅长拒绝别人。’
大多数情况下,没有把他逼入死角的话,叶藏根本不会拒绝人。
无论是不需要的好意还是不想要的恶意,他都无法拒绝。
叶藏从来都厌极了自己性格的这一点,可不知是不是与生俱来……他讨好别人几乎成了本能。
写着写着,突然的——
“我我我、、我也想养阿叶!”
(发出了痴人说梦的声音)
*引自《人间失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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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暂时徘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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