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可以施舍别人，施舍我，也没什么不妥，对吗？”
她想，或许，是对的吧。
合上日记本，桑禾从书架上拿起教案重新演练了遍，半个小时后，她出门去做兼职。
做完杨佑之这一单之后，还有江叙这一单。
桑禾本来是不打算来的，但是江叙已经把钱转给她了，她没有办法拒绝。而且，她也找不到拒绝的理由，总不能因为一个女生的出现，她就停下脚步与之周旋。
这是不可能的。
来到书馆，桑禾在之前那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窗外景色盎然，放眼望去便是路边街景，街道上繁茂的绿荫遍布。熟悉的地方，熟悉的人。
桑禾去吧台那点了杯美式，天气降温得厉害，再加上最近阴雨连绵不对，冷风中夹杂着冰刺一般的细雨，贯穿透身上每个毛孔。
桑禾第一次在外面点咖啡，学习为了保持清醒的时候她试过市面上的速溶咖啡，速溶的和手磨的口感细品其实是不一样的。
桑禾小口抿了下，似乎手磨的要更苦一些，当然，也可能是因为没有加糖的缘故。
江叙来得比较急，一路喘着气猛然坐在桑禾对面。
桑禾漫不经心地捧着咖啡杯小口抿着，穿着件淡粉色的圆领毛衣，里面的衬衫领子露出来一截，过肩的头发半梳着，后面绑了个小揪揪，倒有些居家慵懒的感觉。
江叙着急喝了口水，不等他解释为什么迟到，桑禾就先疑惑地开口。
“你怎么又什么都没带？”
桑禾出门时背回了以前那个白色书包，虽然冲洗清洗缝补，起球又补丁，看起来有些老旧，但是挺耐用的，桑禾也习惯了背这个包。
江叙将身上的外套脱下来搭在沙发的另一侧，“你带不就好了，我不习惯背包。”在他们那个圈子里的，就没人背包。
桑禾放下咖啡，见江叙额前有几根头发湿漉漉地往下垂，大概是受户外的潮气所影响，她没有过多问候，而是从书包里拿出课本和本子，两支黑笔一支红笔。
说实话，桑禾压根就没指望江叙的学习态度有些端正。
桑禾掏出江叙之前做的那份试卷，摊开在桌面上的时候都是一眼望去全是红色的打叉，翻过来也是，只有正面右下角有个不太明显的勾，属于完全可以忽略的状态。
“你这水平有些堪忧啊。”桑禾一开始不知道如何下手，后面她明白了，先从高一简单的知识点开始。
在桑禾所接触到的学生，很多人转变就是在初中到高中这个过渡阶段。
“所以，小桑老师，你救救我吧——”江叙半倾着身体凑近，唇边挂着点坏笑，他此时此刻的悠然兴致就跟逗猫似的。
桑禾正色道：“你跟别的女生讲话也这样？”压低的嗓音是蛊惑人心的低音炮，加上上扬的语调逗弄的意思提升，不是打趣就是谄媚。
江叙视线灼灼地望着恬静的女孩儿，小桑老师可不是白叫的，她认真的时候真的有学校里任课老师身上那股压迫性极强的味道。
“我就对你这样而已。”江叙收敛了几分痞气，他开始解释，“昨天在空教室我跟那个女生，你别误会，我跟她以前只是朋友，平时私下没有任何联系的。”
桑禾刚拿起红笔，黛眉微微皱起，看向他的眼神尚有些天真，“朋友？哪种朋友？”名利场混杂，有些关系都只是片面概括。
“……”江叙一时无言，他深吸了口气，不得不再次感叹有时候桑禾在学习以外的事情身上那股钝感。
“单纯的字面上的朋友。”酒局里遇到的，说几句出了门都算认识，在桌上碰面的，私下接触过，后面相处为朋友称兄道弟的并不是，只是相对来说真的算是朋友的，少之又少。
桑禾有疑虑，“我又不认识她，你跟我解释做什么？”
江叙当即哽住，哑然几秒后，他低声道：“反正，你别误会就是了。”
“噢。”女孩拖着音，绕着调像是在暗指什么。
周游五分钟，才开始进入今天的正题。
江叙手边多了一杯热咖啡，和桑禾一样同样点的一杯美式。
桑禾从书包里拿出另一份基础的知识点材料，“这些都是我平时收集的材料，有些笔记蛮久的了可能对于现在的教学来说不是很充分，你先拿回去看，后面有什么不懂的你再问我。”
“我们今天先讲这份试卷，一个小时左右应该可以讲完，你先大概了解一下题型，后面针对不同的科目我们另外有针对性地去复习。”
江叙桑禾的对面，桑禾将试卷转过江叙那一头，她右手里拿着红笔指着题目上的数字，讲解起来宛如侃侃而谈，温柔如水。
江叙倾身认真地听着女孩细软的语调，他掀起眼帘视线往上挪，只见她一手压着试卷一手握着笔，低着头时卷翘的睫毛往下耷拉着，如同扇子一般覆盖着，下一秒，漆黑的羽睫轻轻扇动着，四目相视时隐隐有什么火花在迸溅。
桑禾用笔敲了两下桌面，语气像是在责怪，“你到底学不学，不学我就走了？”
江叙顿了下，尴尬地摸了下头，“你继续说，我听着。”
桑禾撂下笔，“你一直是这个态度，学不到什么东西的。”
“本来也不想学的。”江叙低声辩驳了句，就是这么一句话，桑禾听到后看他的眼神都变了。
她也觉得他无药可救。
“你不是缺钱吗，你说你的，别管我做什么，钱我照付。”江叙淡淡地说。
桑禾知道，自己两年前在江叙不知道的情况下接受了他的施舍，多年后这种面对面的，丝毫不带掩藏的施舍，直击她心底最敏感脆弱的地方。
十六七岁的女孩子，会自卑。
在桑禾知道自己攥着几百块钱的生活费紧巴巴地过日子，要给奶奶买药，要保持营养均衡，不敢买新衣服，需要花钱的活动她也不参加，她尽可能地省下不该花的钱攒着以备不时之需的人。
而江叙那样的人，跟朋友出去喝一顿酒都要好几万，他那辆黑白色的机车市面上基础款少说也要百来万。他不会被钱困扰，他会被追捧的人影响，他可以随便给钱只为图个清净。
两个人，本就是云泥之别。
江叙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说话过于直接，他愣了下，又说：“我的意思是，大家各有所图。”
桑禾顿了下，因为愤怒肩膀有些颤抖，她轻吐了口气，继续讲解着题目。
下一秒，江叙忽然凑到桑禾眼前，那张完美得挑不出任何瑕疵的脸在她面前无限放大。
桑禾没有任何避让，定定地看着他。
少年眼神落拓，压低嗓音问了句，“除了你奶奶，你最在乎什么？”
桑禾倏然躲开了，“想学就好好听。”
正常辅导过程中都是会有提问环节的，桑禾跟江叙没什么互动，除了问“听懂了吗”以外。
莫名地，江叙到最后也有些配合。
桑禾讲了前一面的内容，“这个板块就这么讲过了，还有哪里不太清楚的吗？”这部分的试题对比高二的正常水平，其实简单德不能再简单。
江叙点了点头，也不知道真假，“清楚了。”
桑禾讲完全部内容后试卷留给了江叙，“有时间你可以看一下笔记，主要还是心态要放正。”
江叙闷闷地应了声，前后扫了眼试卷上的鲜红色笔记，她笔记做得多。
江叙是见过桑禾给杨佑之复习功课的，一张试卷上的红色字迹其实没有那么满，果然，针对不同水平的教学方法不一样。
桑禾给江叙留了一张A5大小的题型，算是课后作业，“这张卷子你必须做完，做完后我们才能进行下一次补课。”
江叙看了眼卷子上的内容，觉得有些眼熟，乍一看，是他做的第一张卷子上的题目，是从里面抽出来的，文字一样就算了数字也是一样的。
在不抄答案的情况下，纯粹就是考验他今天的学习成果，看他有没有认真听。
“好好对待。”桑禾喝了口咖啡，咖啡已经完全冷却，喝起来很苦，她下意识地皱了下眉，紧接着，余光就瞥见了江叙单手支在桌台上，如耀石般漂亮的眼眸止咳正一瞬不瞬地望着他，被撞见后眼尾上挑的弧度不降，丝毫没有被抓包后该有的不妥。
“别嘲笑了。”桑禾整理着桌面上的东西，“先管好你自己吧。”
桑禾将学习用品装进书包里，拉上拉链后起身，大概是觉得咖啡的价格有些贵，即便已经冷掉了，走的时候犹豫了两秒，皱着眉喝了两口，索性把咖啡杯也给顺走了。
江叙盯着桑禾那一系列操作，他知道桑禾家里情况不太好，家庭条件不太好的或者自身后天养成的习惯，在某些需要该舍弃的地方其实是不舍得的。
江叙将桑禾留给他地试卷折叠后，一张试卷对齐了不知道多少次，折成四四方方地装进外套里。
他刚往准备下楼，就见桑禾折回来了，背着个白色书包手里提着一把伞。
桑禾看到江叙的时候旋即停下了脚步，她站在楼梯下抬头望着他，粉润的嘴唇动了下，像是要说些什么，却没有出声。
江叙往下走，站定在桑禾面前，一开口说话就有点前奏，“怎么又回来了，舍不得我啊？”
桑禾一时之间竟无言以对，怎么会有人说话这么自恋。
“下雨了。”桑禾放慢语速，“我带了伞，要不要一起走？”
江叙愣了下，没想过桑禾会主动发起邀约。
江叙两手抄在口袋里，唇边的笑意越发浓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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