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霾遍布城市的上空，临近年底寒意愈发深沉，傍晚时刮了大风，小区门口那颗香樟树枝叶洒了满地，好似给这个无情的冬日披上了一层厚衣裳。
家里来了很多人在搬东西，宋简坐在沙发上捂脸哭泣，桑乔锦跟着邻居在搬柜子。
就连平时住在汽修店的赵阳，这一天也来帮忙了。
桑禾校服外裹着外套，背着书包站在门口，站了几分钟，始终没有踏进家里来。
赵阳走到桑禾面前，“你家里要收拾一下比较乱，人也比较多，你刚回来要不先去我家坐会儿，门就开在那里，你直接过去就可以了。”
“我自己有家。”
桑禾推开赵阳，蓦然走进门去。
桑奶奶走得很安详，在床头柜上那杯子落地的时候，她就已经知道自己所剩的时间不多了。
宋简进门收拾地上残籍的时候，桑奶奶拉着她的手，有气无力地说：“照顾好阿禾，一定。”
宋简当时往那方面去响，以为时桑奶奶想念罢了，她安抚老人，“阿禾去比赛了，下午就回来了，妈，你放心。”宋简又说：“阿禾是我的女儿，谈什么照顾不照顾的，都是一家人。”
没想到，这居然是老人家生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生前最后念的人，是桑禾。
周末两日家里办丧事，邻里走动一起帮忙。
吊唁那天，作为桑禾的同桌兼好朋友的姜栀也来了，但是没有和桑禾说上话。
因为她不愿意和别人说话，从头到尾静静地一个人站在前面悼念。
至于宋简和桑乔锦，则是站在后面对到来的人表示感谢。
赵阳算是桑禾的半个哥哥，以前桑奶奶在世的时候偶尔他会过去蹭饭，他一个人生活，桑奶奶也算是他的半个家里人。
“你同学来了，不去跟人家说说话？”
赵阳站在桑禾身侧，余光瞟了眼站在远处穿着一身黑裙裹着黑色大衣的漂亮女生，女生披散着头发低头哀思。从穿着打扮来看，家里非富即贵。气质不会欺骗眼睛，她身上的大小姐气质真的很强。
桑禾继续沉默着，没有回答。
赵阳也不烦桑禾了，直接走到姜栀面前打招呼。
“你好，美女。”
赵阳以前就是跟小混混待一块的，后面做生意了做的也是糙活，站在白净的年轻小姑娘前面，他简直像个变态。
姜栀也是这么觉得的，“你好。”大小姐出于礼貌地客气回了句，然后站得远远地，像是对什么洪水猛兽避之不及一般。
赵阳想起了自己刚搬桑禾家隔壁的时候，那时候桑禾小小个的还在念初中，似乎是初二，看他这么个大高个的时候眼神怯怯的，每次回家都不敢在门口多逗留。
有次碰见，那小姑娘吓得在门口就喊“奶奶，我回来了”，那架势，搞得他像个偷小孩的。
后来关系输了，桑奶奶拿把剪刀给他理了发，整个人收拾干净了，小桑禾才喊的哥哥。
也就喊过那么一回。
桑奶奶的离世对桑禾来说打击很大，她不说话，姜栀干脆也安静地陪在她身边。
晚上两个人躺在一张床的时候，桑禾忽然开口，“我没想过那么快。”
姜栀在看手机，抬起头来愣愣地，“什么那么快？”
“那么快从我身边离开。”桑禾说话闷闷地，她整张脸都埋进被褥里。
姜栀说：“生老病死是个循环，我们以后也会离开这个世界的，放宽心。”
“听说人死了之后会变成星星。”姜栀想起了电视剧里安慰的话，她津津乐道：“你要想，你奶奶离开后变成了一颗星星，此刻就在天上保佑你。”
“假的。”
桑禾嗓音开始沙哑，“天气预报说，今晚下雨。”
姜栀顿时凝噎，打开电气预报，果真显示着未来将近一周的时间都是下雨天。
桑禾躺在床上，曲起手臂捂住胸口，赛前疼痛在脑海里不断地回放着，好像今天所发生的一切都早有预兆。
她以为，人生病了就会好起来。
奶奶年纪大了，头发已经花白，生命从第一次住院检查出患病的时候，时间就已经开始进入了倒计时。
“奶奶……”
桑禾忍着不落泪，她向来都要强，估摸着是到半夜的时候，她才忍不住失声痛哭。
姜栀被吵醒，轻轻地拍了拍桑禾的脊背，“活着的人，还是要往前走的。”
道理谁都懂，可是真要跟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对于大部分人来说很难。
桑禾获奖的事情周一的时候全校公布，周一国旗下的发言，桑禾被李老叫上去分享经验。
桑禾临危不惧，上去就是稳定发挥，呼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诸类的话。这种“劝学”的讲述，台下同学们听了太多遍。
“看吧，就算是年级第一站在上面讲话，我也觉得无聊，听着想睡觉。”方洛里打了个哈欠。
方洛里回头看向江叙，只见他人站得笔直，绷着脸神情望着台上的桑禾。
“被人家给迷住了？”
江叙没理他。
隔着人海，江叙看到桑禾眼睛红肿，像是哭过的样子。
桑禾家里出了事情，她自己都没缓过来，在学校里一跃不振地。
这周恰好班级里调位置，桑禾和姜栀从第一排被换到了教室里面靠墙的第四排的位置，右手边就是窗户。
桑禾趴在课桌上，任由冷风从窗户的缝隙吹进来刮在脸上，毛孔如同舒展开了一般变得凉飕飕地，面部被冻得有些僵硬。
站在讲台上讲课的老师捧着书扫了眼桑禾，看着多媒体继续讲课。
桑禾发呆了很久，放学的时候姜栀推了下她，“放学了，我家司机来接我，你跟我一起走吗，我让司机顺便送你回去。”
桑禾应了声嗯，低头收拾桌面上的课本。
书包里没装什么东西，轻飘飘地。这还是姜栀第一次见桑禾书包里就放一本书和几支笔，以前桑禾是巴不得把书桌都搬回去的。
两人一块关灯关门出教室，姜栀看见了站在教室门口外的江叙。
前段时间刚见过江叙和桑禾课后一对一辅导，这时候人家找上门来，寻思着也应该打个招呼。
“桑禾，你俩要不要说句话？”姜栀刚扭头询问桑禾的意见，就见桑禾已经目不斜视走远了。
姜栀冲江叙尴尬地笑了笑，连忙追上桑禾。
江叙站在原地，眸色阴沉，没有跟上去。
宋简和桑乔锦处理完桑奶奶的后事之后频频出现矛盾，愈演愈烈。
一家三口坐在餐桌边吃饭，桑禾低头扒饭，听着两人从工作上的事情聊到演戏。
“桑乔锦，真的挺没意思的。”宋简直接撂下碗筷，身体往椅背上一靠看向桑禾，“阿禾，你长大了，懂事了，妈妈也就不瞒着你了。”
桑乔锦厉声呵斥，“宋简！”
宋简不以为然地轻笑了声，“大家都别演了，妈已经走了。”
“阿禾，有件事情妈妈必须得跟你说清楚。”宋简正色道：“我和你爸爸已经离婚了，我现在已经有了自己的家庭。”
桑禾错愕地看向宋简，脑海里不断着回放在艺校门口那日，看见一个形似宋简的女人上了一辆豪车。
那时候的她心里就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可是奶奶住院后，宋简和桑乔锦一直都和平相处，感情上没有出现什么异样。她以为是她想多了，没想到居然是真的。
桑乔锦提高嗓音试图威慑，“宋简，你闹够了没有！”
“桑乔锦，当初可是你求着我回来跟你演戏的。”宋简冷静地陈述着这个事实，她对桑禾说：“离婚的时候法院把你判给了你爸，我也结婚了有自己的丈夫，阿禾，你自身条件就很好，跟着你爸去外地读书，将来一定有出息。”
桑禾的反应从惊讶到震惊不超过三分钟的时间，她沉默地低下头去吃饭。
桑乔锦几乎是要掀开桌子一般，筷子敲着盘子，汤汁四溅，“你跟一个孩子说这些事情做什么？”
也不知道是哪里戳到了宋简的痛点，她突然情绪就炸开怒吼道：“如果你真的把她当成一个孩子的话，当年的事情你怎么跟我解释？”
“我今晚就搬走，我丈夫会来接我。”
宋简离婚后很快就跟大学时谈的男朋友结婚，两方都是二婚，又曾是旧友，这段婚姻经营得很顺利。
对于宋简来说这何尝不是一种解脱，她再也不需要去卖酒参加应酬，把自己弄得狼狈不堪。
这顿饭，桑禾没有吃饱。
桑乔锦气得扯开了桌布，所有的饭菜都捣腾在地上。
桑禾用纸巾擦了擦外套上的油渍，回房间锁上门。
这么多年来，桑禾第一次见桑乔锦发那么大火，也是第一次觉得，给她打扮给她买漂亮衣服的妈妈，也可以做到这么绝情。
感情原来是可以装出来的，宋简和桑乔锦之间是，宋简对奶奶和她也是。
骗子。
桑禾抱住枕头蜷缩在床的角落，她习惯了没有父母在身边，可是不习惯没有奶奶。
舍弃一个习惯，不仅仅是时间问题。
桑禾强忍着泪水不让自己哭出声，她听到了门口传来行李箱轮子滚在地上的摩擦声，听到了桑乔锦破口大骂说宋简犯贱。
他们吵得很大声，嗓音好像割裂了墙壁听得尤为真切，楼下邻居听到上来劝。
“有什么事情不可以好好说？”
宋简说：“有什么好说的，我和他已经离婚了！”
这场闹剧，在桑禾入睡后才结束。
一墙之隔，却是两种景象。
宋简提着一个黑色皮箱走得毫不犹豫，她的丈夫开了辆黑色豪车停在楼下接她。
桑禾在屋里睡觉，分不清这天花乱坠的事情是不是臆想。
那天晚上，这座城市骤然下起了暴风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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