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八月份正是酷暑时候,徐蕴灵却是被冻醒的。她首先听到自己沉重的呼吸声,而后感觉到刺骨的冰冷。嘴被堵住,脸上压了什么东西,沉甸甸的,令她睁不开眼,想把那东西拿开,手却毫无知觉,想坐起来,腿也毫无知觉。徐蕴灵呼吸瞬间停滞,脑中蹦出一个念头:“无知无觉,阴寒僵直,只有死人才这样!难道我就快要死了,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了?”
“不,我好不容易才成为采灵师,我不能死!”惊骇之下,后脖不觉缩一下。只听“咚”的一声,脸上那东西滑落耳侧,又发出一阵叮呤咣啷的撞击声。
徐蕴灵睁眼,只见昏天暗地,自己周围耸立四尊煞神:一尊佝偻拄拐,浑身是洞;一尊虬髯黄袍,左手抱一只肥鸡,右手揣一个黄葫芦;一尊人首蛇身,盘踞石柱;一尊拖着一条黑长尾巴,四肢枯瘦,但肚子鼓得快要炸开。四尊煞神形态各异,威武凛然,但有个相同点——脸被磨成了光滑的镜面,里面映出了她的身影。
“这是什么地方?”徐蕴灵脑子一片空白,连姓甚名谁都忘了,以为自己落了阎罗殿,正愣神远处突然响起狗吠声,有人咒骂:“看庙狗,吵什么吵,仔细把你炖了!”
徐蕴灵听见人声,恐惧感立马消散大半,想起脸上滑落的东西,定睛一看,原来是个冰袋,她还以为到阴间了!心里顿时松快:“没死就好,没死就好……对了,我的包呢?”急忙垂眼,只见腰侧有个足球大小的布包,还没来得及高兴,湿漉漉的脸颊猛然冲上来一股剧痛,蔓延向身体各处,痛得她全身的感官都活了过来。
她从没这么痛过!冷汗瞬间从额头冒出来,她想打滚,但四肢都被一根粗绳绑得死死的,只能用后脑撞地,以痛止痛。
徐蕴灵呻吟着,心中怒呼:“该死的徐志伟!用阿妈病重作借口骗我回来就算了,居然还下这么重的手!明知我和五仙庙犯冲,还故意把我扔这儿,真是亲爸啊……”缓了好一阵,上身没那么难受了,她试着动了动双腿,右腿还算完好,但一动左腿,膝盖顿时传来钻心的疼痛,比刚才更难忍受。徐蕴灵咬牙:“以为这样就能困住我吗?”看准台边,一面面翻身而去,只是翻一周她就得停下来缓一会,额头直冒冷汗,想到恐怕以后都成个瘸子了,心中愈发怨声载道。
虎毒不食子,人毒不堪亲,这话说的真没错!她虽然不是娇生惯养的人,但也从没受过这种委屈,等她再见到徐至伟,非报这个仇不可!
滚了五六米,突然响起一阵脚步声,仔细听步频,至少三四个人,正朝着她这边过来。徐蕴灵想着有救了,心中一喜,连疼痛也减轻半分,便躺那儿数步子算距离,估摸着不到五米时,脚步声停了。
徐蕴灵以为他们是发现了自己,忙歪头去望,见果真三个人站在台子边上,正觉幸运,却看见他们探头一瞥,竟没事儿人似的走开了。徐蕴灵霎时愣住,只听那三人脚步远去,说话声飘近。
“今年仙官不是个娘子吗?庙姑怎么选了个丫头?”
一人说:“今年不是庙姑选的,是她徒儿亲自在大家面前抽的花名签。说是从全村人里抽,不论男女老少,贫富贵贱,只要一个‘合’字,如果抽到的人不合八字,或者不在村子就都作废重抽。谁想得到这么巧,第一下就抽中徐懒汉家的闺女!他那闺女出了名的冷心冷血,七八年不回来一次,刚巧今儿突然回来了,这不,搁那儿躺着呢——你说天底下怎么有这么凑巧的事儿?”
另一人感叹:“徐家那女娃啊,哎哟,那丫头命太薄了,运也不好,是个天厄鬼道命,仙官祂要不满意可怎么办?可别跟上次一样,刚结成没几天就断气了,害得村子里到处闹邪事。要是这次仪式再失败,咱五福村都要变成五**了!你不知道,这几年山里土都翻了一番,就那个宰头湾,猫儿狗儿见了都绕道走!”
徐蕴灵强撑着听了几句,越听牙槽越紧,心中愤怒已经盖过了恐惧。原来夫妻俩同气连枝,为了讨好村里人行那什么仙官祭礼,不惜装病骗她回来!怕她跑了没法交代,还打伤她一条腿!有如此歹毒的父母,怎么敢说她冷心冷血?
抽花名签听起来巧,但不是没有原因——十年前她还是小孩儿时,曾不小心撞见那庙姑行骗失败,这次那庙姑联合徒儿“抽”她当祭品,不是报私仇是什么?
徐蕴灵怒火烧到天灵盖,浑身来了劲,反正现在逃不了,她倒要看看这“仙官”是什么妖魔鬼怪,到时候现场打那庙姑的脸!
如此想着吐出一口浊气,也不费力滚了,只盼着祭礼快点开始。
五仙庙地处山阴,清泉贯入,本就不热,一入夜,露气涌上来,又下几个度,徐蕴灵只穿了一件短袖,身体长时间被冰敷着,又麻又僵,加上腿骨疼痛,头昏脑涨,不知不觉竟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中,有人过来喂她喝了什么,而后伸手过来在她身上游走。徐蕴灵以为这人要偷包,拼命睁眼,眯缝只依稀见到个青色背影,闷声说着:“唉,还是来了……一会儿我打个活结,能不能逃走就看你的造化了。”她松口气,原来这人并不是要偷包,而是要换个绑法,心想:“你都要打活结了,怎么不直接将我放了?”
那人继续嘟囔,竟像听到她心声一样:“我要是现在把你放走,我可就遭殃了,师姑她老人家肯定不会放过我……我是把你救了,可谁又来救我呢?你说是不是?”徐蕴灵又想:“是……也不是……你偷偷把我放走,神不知鬼不觉,师姑又怎么会知道呢?咦,我只知道有个庙姑,这师姑又是谁?”这次那人没作答,而是摆弄着她的手指,说:“我教你一个咒语,你记好了。”
徐蕴灵愈奇,这小山村里居然也有懂行的,说的咒语她竟都没学过,便想看看是什么人,刚睁眼,忽然一阵耳鸣,尖锐难耐,她大叫一声:“好痛!”双手胡乱一抓,又昏死过去。
再次睁开眼,已不知什么时分,只见月冷星沉,石像上贴满奇怪符咒。虽然身体还没什么力气,但意外不疼了,只是耳朵边像有蚂蚁在爬,窸窸窣窣闹个不停,她怎么蹭也不管用。正纳闷,忽然有人从背后把她扶起。
徐蕴灵先看见一头黑到泛红的长发,随后看见两指间夹着的一根长烟斗——烟斗柄由禽类的腿骨做成,装饰着黑色的羽毛,月光下竟泛出五彩。
随即一个戴绒毛面具的女人出现在眼前。
徐蕴灵一见她,立马怒目圆睁:“骗子!你还认得我吗!”那庙姑一怔,似乎并不认得她,抿了一抿嘴唇,竟柔声安慰:“别害怕妹妹,很快就好。”徐蕴灵一腔怒火被浇了盆温水,一时不知作何反应,只见女人点燃烟斗,旋身跳起古怪的舞蹈,嘴里念念有词。
“无相之命,媒妁之言。飨献气运,以慰仙官。”
她跃过来,徐蕴灵隐约能闻到她身上庙宇的香火气味。一吸一吐,青灰色的烟雾从她嘴里飘出,祭台周围立马凑过来许多人,闭上双眼贪婪窃嗅着烟草的香气。原来她听到的窸窸窣窣声,不是蚂蚁,而是这些看热闹的人。徐蕴灵皱眉,本想说什么,但一张口就被扑面而来的烟堵住了喉咙。
“……嫁仙风兮会尊妻,镇怨灵兮葬黄泉……风来!”
一分钟过去,五分钟过去,十分钟过去……四下里平静无风,只能听见祭台上传来连续不断的咳嗽声。
徐蕴灵双手被捆在背后,口鼻无处可躲,充斥着烟草的浓烈气味,她一边咳嗽,一边想这样拙劣的骗术能在村子里存留十年之久,可见五福村的人愚昧至极!便忍着难受,开口讥讽:“风没来,疯子倒是来了一堆!”
但在场无人理会她,只是左顾右盼。庙姑又喊了几遍“风来”,周边依然一片死寂。终于她放弃招风,两手耷拉下来,即使戴着面具,也难以掩盖凝重的神态。
徐蕴灵见状,悄悄把背后的古怪手势松开,挑眉嗤笑:“这个庙姑根本就是假道婆!你们贴的这些符念的这些咒,连鬼都召不出来,难道还能请得动神?别把人大牙笑掉了!”
她说完,立刻有好事者去检查石像上的符,庙姑阻拦道:“这符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不可能有错!你们这是在冒犯仙官!小心报应!”已经快摘得符纸的大汉立马收手,怒斥:“那你说怎么回事?仙官祂为什么毫无反应?是不是不满意你徒儿选的人?”
见庙姑哑口无言,徐蕴灵顺势拱火:“是呀!你这庙姑怎么当的,仙官不喜欢我,你硬把我塞给祂,要是惹仙官不高兴了,降罪你我不要紧,连累了大家怎么办!”
村民情绪激昂,嚷着要说法。徐蕴灵见火烧得差不多,该把人架起来烤烤了,厉声喊:“大家静一静!庙姑有话要说!”庙姑被推到风口浪尖,结舌半天都没个能服众的解释,引得嘘声一片。
徐蕴灵觉得越发没意思,想着还有任务在身,不能再贪玩逗留,借机道:“既然仙官不喜欢我,不如你们把我放了,让庙姑姐姐另选合适的人,也好将功赎罪不是?”不待庙姑回答,村民先喊:“不行!抽到是你就是你,花名签早已经烧给仙官了。”徐蕴灵暗骂一句“老顽固”,只好另寻脱身之法,虽绳结已解,但眼下四面是人,百来双眼睛盯着,她又腿脚不便,除了动动嘴皮子也做不了其他。
忽然人群中杀出一女声,中气十足:“她不是徐恋,所以仙官才不肯来!”
徐蕴灵一愣,望向人群,却只闻其声未见其人,虽不知这姑娘是敌是友,但这话倒给她打开了新思路,立马跟着嚷:“原来你们要找的是徐恋!那抓错人啦!我不是徐恋!”
刹那间,人群沸腾,有的不可置信:“怎么会不是呢?就是从徐至伟家里抬出来的啊!”有的摸颏思索:“我一早就觉得不像,徐恋肯定没这么漂亮。”有的举目四望:“徐至伟和顾梅呢?叫他们来认人!”放眼望去,闹哄哄一片。
待人声小了些,那女声接着说:“不是的话,那就不能把她献给仙官吧!庙姑你说呢?”徐蕴灵循声望去,只见一青衣少女倚在台侧,双手抱胸,显得气定神闲,可惜脸被石柱上的蛇尾挡住,无缘一睹真容,但听声音应该是个飒爽俊俏的女孩子。
庙姑呆了一呆,点头:“对,若不是中签之人,就不能和仙官结灵缘,否则会导致阴阳失衡,人鬼纠缠。”
人群刚消停又闹起来,一部分人不肯让一个身份不明的人来完成祭礼,一部分人声称这就是中签之人。只听地面传来“咚咚咚”三声,有人高呼:“给村长让路!”稍后人群向两边分散,从中走出一白发老人:“喂,丫头,你到底是谁?叫什么名字?”
徐蕴灵在此地耗了太久,已经失去耐心,看这拄拐的老婆婆慈眉善目,应该是通情达理的人,觉得这正是脱身的机会,一时竟忘了“不与鬼神道名姓”的训诫,大声道:“我是徐蕴灵!”
“徐蕴灵——蕴灵——灵——”
回声渐远之际,突然阴风大作,林中鬼哭狼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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