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相仙来了!无相仙来了!”
徐蕴灵陡然反应过来自己犯了忌讳,脸色大变:“坏了!真有怪东西!”也不管什么方便不方便了,单脚跳走,心中懊悔不已:“要不是那个青衣女生,我肯定不会上这老太婆的当!”暗暗切齿,怀疑两人是一伙儿的,扭头看去,村长婆婆嘴角含笑立在台前,而那青衣少女已经无影无踪。
她跳下台,四周涌动的山雾,结成一只巨大的手掌,盖住了全部视线,依稀听见身后爆出一阵喧嚷:“出来了!出来了!快跑!”
“什么出来了?”徐蕴灵顾不上回头,跛着脚往前冲,耳边风声呼啸,呼吸越来越急促,但每一步都像踩在淤泥里,拔不起,放不下,渐渐被青雾笼罩。接着一道白雷在她眼前炸开,万籁俱寂。
过了一会儿,她能看见了。
只见忽明忽暗的画面中,有人手拿两绺头发,用红线绑在一起,虔诚地放到了供桌上。
“大仙在上,我愿与阿灵结发为妻,天地共证……”
徐蕴灵听到自己小名,不觉一惊:“谁?”她并未动作,但视线却自行往上,只见龛里立着一尊土塑的神像,神似观音,通体绯红,低眉浅笑,却无慈悲之色。形态和祭台四周的石像极其相似,唯一不同的是——它有五官。看久了,竟从神像脸上看出一丝狡黠。不像菩萨,像狐狸。
徐蕴灵盯着那双狭长的眼睛,忽然之间,画面剧烈抖动,一眨眼,她竟又回到了祭台上,四周阒寂,荒无人烟。
不好,是鬼打墙!
只见眼前蹦出一张年轻女人的脸——湿发遮面,了无生气。她伏在徐蕴灵身上,惨然一笑,翕动的白唇吐出冰冷水汽,邪风一吹,凝结成断断续续的句子。
“你……喜欢……我吗?”
徐蕴灵动弹不得,瞠目呵斥:“不喜欢……不喜欢!滚开!”邪风似乎有一瞬间停滞,但很快又浮动起来,她的头变得格外沉重,上下眼皮开始打架。
她嗅到朽木常年浸泡在死水中,散发出死气沉沉的气味。身体里的温热正在流失,一切感官离她而去。
黑暗中有一只手在抚摸她,从额头开始,然后是眉毛,眼睛,鼻子,嘴唇,脖子……徐蕴灵心里滋生强烈不安感,拼命让自己清醒,脑子飞速旋转:“怎么办……该怎么办……有了!”
她咬破舌头,鲜血流出。
僵魇状态,痛感可破。
“呵。”一声轻笑落在耳畔,似玩味,似餍足:“……就是你了。”
徐蕴灵大梦初醒,发现自己在一条小路上走着,回头看,五仙庙的轮廓若隐若现,里面火光攒动,似有人声,但距她很远,听不真切。兀自想:“原来我刚才一直没停下过。”劫后余生,暗自庆幸,舔了舔嘴唇,黏腻湿滑,仍有血腥味,但当下来不及想太多,继续向前走。
路上多有分岔,她专挑雾气薄的方向前行,但意外的是,雾气反而越来越浓,这条路仿佛走不到尽头。
“不行,这雾有蹊跷,我不能受它影响。”徐蕴灵抬头望月,见已西沉过半,确认方位,干脆闭上眼睛,只顾往前冲,不管雾气浓淡,也不管道路分岔。
这样走了几十步,突然嘭的一声,她“啊哟”一声踉跄坐地,终于舍得睁开眼。
只见夜幕低垂如棺盖,树影摇曳似鬼爪。
徐蕴灵摩挲着额头,还没缓过神来,呆呆道:“我……是不是死了?可是……死了还会痛吗?”
“会。”
徐蕴灵一惊,回头看,一张中年女人的脸映入眼帘,她盯了几秒,猛扑上去:“妈!”将女人紧紧搂住,泪珠扑簌簌往下落。
过了一会儿,一只宽厚手掌落到头上,徐蕴灵渐渐止住,环顾四周,看见身边一棵焦黑槐树,便知道这是五福村的村口,惊奇道:“我逃出来了!”说着左手往下一摸,一个圆鼓鼓的包正吊在腰间,封得严严实实。
顾梅不说话,揽过她的肩,带着她往公路走。徐蕴灵把包抱在怀里,正走着,忽觉右掌硌得慌,张开一看,居然是一枚桃木牌,右下角刻了个小小的“奎”字,她一时想不起从哪儿得来,只好先揣进兜里。
二人跌跌撞撞,走过黄泥路,穿过近人高的草丛,趟过一条小溪,最终在公路边停下。
四周漆黑,雾气迷蒙,不见一辆车,顾梅却招起手来。徐蕴灵感觉左腿隐隐作痛,呲牙:“这个点哪儿还有车?”但顾梅只是招手,宽大的棉麻衣贴在她身上,腰身竟比背后的竹竿还细,脚底下影影绰绰,不知是人的影子还是树的影子。
徐蕴灵低了一会儿头,忽然抬头,又蓦地低头,眉头一皱,又抬起头,如此重复三四次,每抬一次头,表情就凝重一分。
此时月亮高悬,地上有她的一个淡淡人影,路灯斜照过来,地上还有一个深影子,怎么顾梅脚底下却没有第二个影子?
徐蕴灵警觉起来。母女俩许久不见,虽然顾梅面貌改变不大,但从刚才到现在,自己在她身上感受不到一点活人气。
不过她还不敢十分确信,装作若无其事问:“妈,你真的生病了吗?徐至伟有告诉你我回来吗?为什么我一直没见着你?”见顾梅置若罔闻,她心中已确认七八分。
“妈,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吗?我寄给你的手机,上面存了我的电话,你怎么也不用?其实我这么久不回来是有苦衷的,你不要怪我……”说着悄悄移到顾梅身后,从兜里挟出一张黄符,突然按到她背上!
只见顾梅抖了一抖,回头看她,似乎有些不解。徐蕴灵一愣,立马将黄符掸掉,抿唇:“妈,你瘦了。”
顾梅凝视良久,忽然笑了一笑,只是凄冷月光下,显得分外苦涩。她摇摇头,什么也没说,转过去继续招手。
人一旦脱离了险境,心中怨意也削减大半。顾梅依旧一言不发,徐蕴灵只觉得她是心中愧疚才不回答自己的问题,母女难得见面,她怎么能这样呢?不禁鼻子一酸。
正自歉疚,车道尽头忽然出现一点光亮,且越来越大,竟真有一辆大巴车缓缓驶来!徐蕴灵又惊又喜,上前几步:“车来了!”一回头,笑容僵在脸上,只见顾梅身后的山野间,有数十点亮光在快速接近——是手电筒的光。
冲在最前面的是一个瘦高的男人,他举着手电筒指过来:“在那儿!”
徐蕴灵认出是徐至伟,心头一颤,立马抓住顾梅:“妈,我们一起走吧!”她眼前全是光斑,有些看不清顾梅的脸。光影中的人微微摇头,低声:“你别回来了……我不是你妈……”用力一推。徐蕴灵扒着车门,愣住了,觉得自己有些可笑,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失望地看着顾梅,直到迷雾将那形销骨立的人影吞噬。
车子启动,徐蕴灵远远望见青雾中,手电筒的白光刺出。
“徐恋!你活不了多久了!七天后完不成祭礼,所有人都会大祸临头!”
车子越行越远,很快就看不见那些白光。虽然她并不奢求徐志伟说出什么好话,但听到父亲这样咒自己,还是心寒了一瞬,转而愤然想:“难不成我好生生的就原地爆炸了?我是来采灵的,不是回乡探亲的!大祸临头关我什么事?”脑瓜子嗡嗡作响,她揉着额角昏睡过去,车什么时候停的都不知道。
只等到天蒙蒙亮,列车员播报:“荷华镇到了。”
清晨的街道空无一人,徐蕴灵呆呆站在车站旁的槐树下,抬眼望去,周围高楼林立,马路宽广,蓦然想起自己在山野间逃命,两种截然不同的场景来回闪烁,恍若隔世。
“我……真的回去过吗?”忽然她想起什么,急忙低下头去。
只见两条纤细的腿完好无损,没有一点伤痕,衣服裤子干干净净,半点泥污也无。她又搓了搓脸,竟也不疼,若不是布包还在,她真要怀疑自己是刚回来还是才出发了。
徐蕴灵揉着眉心,走过十字路口,拐进一条小巷子,路边立着一个简陋的大红牌子,写着“平安公寓”——公寓在老式的居民楼里,设施陈旧,经常漏水断电,住着的大多是一些孤寡老人。
她走进去。
楼栋内共八层,没有电梯,只有水泥砂浆的楼梯踏步。灯是声控的,但白天并不会亮。由于入口背光,纵然是白天,楼道里也有些昏暗。白漆墙早就喷满了各种维修师傅的电话,还有不少用钥匙等尖锐物品划出的痕迹,划痕很深,露出墙里的石灰层。
爬上七楼,徐蕴灵只觉腰酸背痛,不禁感叹自己这一趟不容易,又是被打又是被绑,貌似还惹了什么仙官,这次牺牲大了……但余光滑到腰包上,又有了些安慰。
“这怎么也得有一眼吧!不然这个月业绩恐怕又要垫底了。”
这么思索着进了家门,映入眼帘的是满屋子的黄符,门框上,墙上,沙发上,窗户上,无处不见。客厅贡桌上有一个红漆神龛,但里面除了一个青铜香炉什么也没有。贡桌旁边的书架上堆满了《清静经》《太上秘法镇宅灵符》《符箓大全》一类道书,零零星星还有几本没有名字的黄皮线装书。
徐蕴灵略过书架,把包一扔,走向卧室。卧室门顶系了一串铜钱铃铛,一共十枚铜钱,只要经过,就叮当一阵响。她摸黑走进去,衣服也不换,倒在凉席上就睡了个昏天黑地。
一天一夜过去,觉是睡饱了,但胃里一直没东西,半夜三更,她终于被饿醒了。徐蕴灵迷迷瞪瞪拿起手机,凌晨三点。她点开通话记录,只见好多个未接来电跳入视线,都是同一个备注:黑心老板官禟。
她拨回去。
“老天奶,终于接了!你跑哪儿去了?”
电话对面响起一清朗女声,徐蕴灵闭目养神:“我刚从五福村回来……”对面一惊,音调拔高:“什么?!我不是让你绕过去吗?”
徐蕴灵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瞬间清醒过来,打着哈哈:“没有没有……我就是回来的时候路过了村口,没进去……”要是让官禟知道了她在工作时间办私事,一定会被骂个狗血淋头。徐蕴灵光是想想,就觉得头皮一紧。
谁知电话那头不甚在意地叹口气:“哦,去了也没事,只要活着回来就行——哟,你师姐来了。”还不等徐蕴灵反应,耳边已传来温柔泠音。
“蕴灵,东西拿到了吗?”
徐蕴灵如沐春风,径直坐起,道:“当然拿到了,师姐放心,我不会给你丢脸!”她满心期许地看着手机屏幕,但没等到预想的夸奖,电话又被那黑心老板抢了回去。
“拿到了?太好了!易靈斋终于有新货了——快打视频我看看。”
“哦……”徐蕴灵挂了电话,深吸一口气,磨磨蹭蹭挪到客厅,把包放到桌上,手指弹了一下锁扣,拉开拉链。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