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出去一趟,怎么带了个孩子回来?”
昭匀捏着小孩的脸,颇为嫌弃道:“还脏兮兮的。”
小孩听到十分不忿,却碍于昭匀的威慑不敢吭声,只能狠狠瞪了他一眼。
迟暮看到后不免好笑,道:“昭匀,你这样会捏疼他的。”
他走上前,蹲下来,递了块帕子给小孩,道:“把脸擦擦,我待会带你去见一位先生。”
小孩别过脸,拒绝道:“我不要,灰头土脸才是真男人。”
迟暮:……
昭匀拍了他一巴掌,蹙眉道:“满口胡言,谁教了你这些?你爹娘?”
话说出口他就有些后悔,这孩子半大不大,浑身上下脏兮兮的,明摆着就是没有爹娘的。
不曾料小孩听到这话,连个悲伤难过的情绪都没有,反而更加理直气壮起来:“我没爹娘,也没人教我,这些话都是我自己学来的听来的。怎么样,是不是很厉害?”
说者无意,听者却觉得有些难安。昭匀一下没了教训的心思,言语间软和了几分,很是认真地应道:“这你倒是说的没错。我也没爹娘,很多东西都是我自己学来的。我有时也觉得自己厉害极了。”
小孩听完后,嘿嘿地笑了起来,露出了两颗可爱的小虎牙。
“看来你们是同道中人了。”
一旁的迟暮看着二人,轻笑一声,随后重新递帕子给小孩,低声哄道:“那你是不是也得学学这位哥哥,把脸擦干净了?”
小孩看了一眼帕子,又看了一眼昭匀,犹豫了一会,终是接过来,擦了擦自己的脸。
昭匀呆在一旁看着,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
“这孩子你打算送到哪去?”
“一个熟人那,”迟暮瞥了眼不远处吃糕点的小孩,温声道,“只是不知还找不找得到。”
“找不找得到?”昭匀吃惊道,“你把这种类型的叫做熟人?”
“当然不是。”
迟暮尴尬一笑,摆摆手否认:“熟人……可能也算不上。就是很早之前救下过一个孩子,当时他为了感谢我,承诺说以后我有困难,可以去找他。”
很早之前?孩子?昭匀顿觉不妙,问道:“你这个很早之前,是指什么时候?”
迟暮默默伸出两根手指:“……二十年前。”
“二十年前??”
昭匀对着那两根手指傻了眼:“你确定人家还记得你?或者说,你确定人家看到你后,不会害怕?”
哪有正常人二十年不变模样的?
“不管结果怎样……总归是要试一试的。”迟暮道,“要不然,这孩子怎么办?”
“怎么办?你现在问怎么办?”昭匀抬手做扶额状,“当初你把他带回来的时候怎么没想到这些?”
迟暮沉默一会,道:“直觉告诉我,我一定会找到的。”
“倒是你,就没想过为这个孩子做点什么吗?”
“我?”昭匀愣了下。
迟暮点点头,向昭匀伸出了手:“孩子出去见人总是要买些衣裳干粮,我现在手头紧,便劳烦你支援点。”
昭匀:……哪来的底气让你借钱借的如此理直气壮?
***
“我想吃这个。”
“我要买那个布包。”
“这衣服不好看,我要另一件贵的。”
……
迟暮看着眼前得寸进尺的小孩,颇为无奈。
“我劝阁下不要太过分。”他看了眼已经瘪了的钱袋,“我们已经没钱了。”
小孩置若罔闻,伸手指着街道上的小吃摊:“我要吃馄饨。”
然后他抱着臂,道:“不然我不会跟你去见那个先生的。”
迟暮默默瞥了他一眼,最终压下了想上手揍两拳的心思,领着他去了摊位,要了碗馄饨。
“最后的三文钱。”
他把馄饨往小孩面前一推:“吃完就随我走。”
刚出锅的馄饨色白味香,配着清汤鲜味扑鼻。小孩这次吃得斯文许多,完全没有不复先前的狼吞虎咽。
迟暮撑着脑袋看着小孩,轻声道:“那先生是位好人,也有一个很好的妻子,你到那去要好好与他们相处,知道吗?”
小孩没有回答,只是闷头吃着馄饨。
“我与你相识一场,算是缘分。我不求你感谢我,或者说记住我。”
迟暮的神色很放松。他鲜少在陌生人面前露出这般毫无防备的模样。无论是在天庭还是人间,冷漠戒备或者奉承,才是最好的盔甲。
但他把此刻的坦诚留给了眼前的孩子。
“我想要你做一个良善的人,靠着自己勤劳的双手吃饭,将来遇见一位对脾气的姑娘,踏踏实实地过好一生。”
“如果手有余力,别人有困难时要记得帮一把。除此之外,我不求别的了。”
小孩终于抬起头,一双眼眸亮晶晶的:“我为何要信你的话?”
从有记忆开始,他试着去相信很多人,却从未成功过。
迟暮对上他的目光,很认真道:“因为接下来你要见到的那位先生,就是这样生活的。因为他也曾经如你一般,四处流浪。”
“可我刚才听到你与那黑衣服哥哥的对话。你说你与那个先生,已经二十年未见了。”
“我虽与他二十年未见,但我知道他过得很好。”
“你凭什么这样说?根据在哪?”
迟暮故作高深,做出一副唬小孩的样子来:“因为我是无所不知的神仙,这天上地下的事,我都知道。”
小孩撇嘴道:“那你为什么找那个黑衣哥哥借钱?神仙不应该是很有钱的吗?”
“这个……”迟暮一时语塞,想了一会才道,“谁跟你说神仙都很有钱?”
他指了指自己:“反正你记住,我就是那种传说中没钱但很厉害的神仙。”
小孩:……
日落西山,暮色渐起。待路边行人纷纷归家,迟暮领着小孩离开馄饨摊,来到了一处小巷前。巷深径窄,容不下两人并肩。
迟暮道:“往前再走一段路,你会看到一户挂着黄灯笼的人家,上前叩门就是了。我就不送你了。”
小孩神色露出些惶恐,拉住他的衣袖,低声道:“万一没有人怎么办?”
迟暮蹲下来,握住他的手,凝着他的眼眸,目光很是坚定:“我会站在这里看着你,直到你进门为止。”
“那你就——”小孩的眼神黯淡几分,“就不能再陪我走一段路?”
“我可以,但我不能。”
迟暮很耐心地告诉他为什么:“每个人一生的路都要自己来走。父母也好,妻儿也罢,都只能陪着同行一段。更何况……是我这样的过客。我可以陪你一时,但不能陪你一世,对吗?”
小孩垂着脑袋,终是落寞地点点头。
迟暮揉了揉他的头发,轻声道:“那你还有其他的话想和我说吗?”
“嗯……以后……以后你若是有事求我,我不记得了怎么办?”
这孩子。
迟暮失声一笑,给了个建议:“那你就在自家门前挂个黄灯笼。若有一天一个孩子上门找你,你就收留他,把黄灯笼取下来。这样我就知道,你帮我了很大的忙。”
“……这些够吗?”小孩有些扭捏,掰着手指低头,“我欠了你这么多钱,吃的喝的买的。”
“原来你还清楚这些。”
迟暮眉眼弯弯,道:“前面都在给我装傻充愣,故意的?”
小孩道:“我还以为你又在骗我,所以……”
他不好意思地别过脑袋,道:“那这样好了,我给你写个欠条。”
一本正经的态度逗得迟暮忍俊不禁。
迟暮本打断拒绝,但想了想,从袖中掏出账本,道:“如此,也好。”
他翻开空白一页,用朱笔写了两行字,随即将朱笔递给小孩道:“写下名字,欠条即成。”
小孩接过来,看了两眼,神色闪过几分不自然,但还是强作镇定道:“嗯,写得不错。”
虽然他一个字都不认识。
迟暮道:“哦?那多谢夸奖了。”
小孩想了想,用朱笔写下歪歪扭扭的两个字——小一。
“小一?”迟暮道,“你的名字叫小一?”
“不算是,我没有名字。”小孩挠了挠头,“写小一是因为我只会写这两个字。”
“好。”迟暮收回账本和朱笔,“无论怎样,都无所谓。”
毕竟他的欠条内容是——愿署名之人余生平安。
夜色缓缓来袭,隔墙内有灯火点起,照亮了巷间小路。
迟暮拢着袖子看着小孩远去的背影,神色淡淡,没有什么悲喜。
他知道自己的举动会改变这个孩子的一生,但他没有什么自豪与荣耀的心情,更不觉得这是什么有关高尚的举动。
帮过旁人,便要帮助这个孩子;未接受旁人的感恩,便不会接受这个孩子的感恩。
尽自己所能,公平地对待任何人,仅此而已。
那孩子终于走到了黄灯笼前,叩响了大门。不一会从门中走出一位青年人,即使光线昏暗,看不清他的眉眼,但迟暮依旧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份熟悉气息。
二十年前那个流浪的孩子,如今都长这么大了。
紧随青年人出来的还有一位眉目温婉的年轻妇人。
迟暮隐匿了身形,遥遥看着,见那夫妻二人向这边投来疑惑的目光,浅浅一笑。
他轻轻向二人施了一礼。
虽然他们并没有看到。
待三人身影消失在门后,那黄灯笼也被取下,四周回归到一片静谧之中。
迟暮拿出账本,翻到曾被水打湿过,但完好保留下来的某一页,看到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
他用朱笔轻轻一勾,了却了这桩陈年旧事。
他又翻到了刚才小孩写过的那一页,算是新的开始。
世事轮回,风吹了灭,人来了往,如此生生不息,便是繁华人间。
不过……
昏暗中,迟暮摸了摸“小一”两个字,忍不住蹙起眉头。
是他看岔了吗?这两个字的字迹,怎么比刚才淡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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