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房子，竹青替她撑着伞。
她难得打量起周围：多是金发碧眼的洋人。个个身材高挑，穿着时尚。桥边的镀金没有刚才要命，温和地发光。竹青挽着她的手，长发用木簪挑起再落下。还是日常的学生装。
她的头发太长，没时间设计，就用个皮筋集中束住。她比她矮许多，被挽得很不舒服。
“你太高了。”于是抽出手，改成单独抓着她的手腕。
其实是你太小了。连手腕都抓不全。
她真的很小，像没抽芽柳树。要不是她捏起来软软的，都怀疑李家背地克扣她的饮食。不过好比世上大多都是喜欢小巧可爱。例如她，但她却不怎么笑。是她的问题吗？
竹青回想上一世。她都是笑盈盈，眼睛弯得像月牙，还经常对她撒娇。尽管经常不由分说，却积极、活泼、热烈。也非常机灵。
不像现在，一切都显得笨拙，稚嫩，甚至徘徊。她为什么呢？她好像很奇怪，以一个阳光、惹人喜爱、值得被信任的外壳去跟她相处。
是为了让自己相信她吗？为让自己跟柯岩交往没有顾虑吗？她对此很不解。从前她曾向柯岩询问过，他说是因为她是他的妹妹。可惜不是答案，李思禾对他可不是妹妹那么简单。
不过她也不像深爱他，她是目的的，但竹青不想追究。因为她能感受到她对自己的关心。她无意流露出的怜惜，更何况还有经常望向她的复杂情绪。
如今她才知道，那是，她真正隐藏的心。她是不谙世事的公主，内敛，忧郁。有一种对某物的极致虔诚。她不知道是什么。
李思禾慢慢跟着她。她牵着她，有些让她想起了妈妈。她比妈妈差不多高，却比她温柔的多。不是她严格，譬如天平，从一头会以为重量上升。她的善意总倾向于她的兄弟。
她累了，但还是想获得她的赞扬。她说让她当一位无忧无虑的小孩，从不苛责。但她对他们不一样，他们是被管束的，有期许的。他们很累，有数不胜数的困难。她没有。
“我不需要作业，我不用做。”
为什么要告诉她，李思禾不知道。
“我想让妈妈看我一眼。她好像不在意我存不存在。”
作业，不做又能怎么样呢？这些都是为了她不那么无聊的佐料。她做，不过是想在母亲脸上看见眼前一亮的表情。让她对她的成长感到惊讶，重视她，不要宠溺。
从旁人看来，她在矫揉造作，无病呻吟。犯着富人才有的命。竹青就不会想这些，她的精力总会被物质密封。说起来她的父母也不曾关注她。
放在平日，她只觉得无趣，祈祷话题结束。
“没事，你已经很棒了。”
她是真心，没有场面话的意思。她跟常人不一样，她好像天生就是高人一等，连抱怨都天真。
“你很了解我吗。”
明明自己什么都没做，却能脱口这样的话，果然是平民。
“你对我的事很自负呢。”她瞬间变了一个人，颐指气使，自命不凡，带着对自己的鄙视，“我们很熟、吗？”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她不在意的笑笑，“有时别人就是明白些。比如你我，你扪心自问，不熟吗？”之后热情地看着她。
李思禾微微张嘴，看了她一会，意味不明的说：“不。你为什么要这样以为？”
竹青还是微笑，注视着她：“你会知道的。”
她的眼神跟母亲一样，李思禾看不清。这应该是妈妈选择她的原因吧。她们很像，都意味深长，心照不宣。
她看了竹青说的很高发着彩光的琉璃教堂，确实如她所说。但又如何呢，只是心尖轻轻一颤，过后就毫无感觉。
李思禾不自觉融入彩光，抬头望向他们，脚步逐渐贴近。
“小心！”
竹青怕李思禾撞倒点满蜡烛的圆台，急忙拉住她。
可、为什么......
李思禾转了一圈，将身边的景象刻进眼底。周围的嘈杂她基本听不见，教堂没有电灯，一支支蜡烛像点缀的珍珠，串在黑色的裙莎上，发着光；两侧的彩窗却是珠宝首饰，光彩夺目。
最后她发现一条大道，直直通向对面的台阶。上面有一座白色的人像。她抽开手，随着如一片片黑色海浪般的的椅子，走向前去，离开祈祷的人群。他们双手合十，低头专注。
她走的越来越近，却在第一排拦下。她只能隔着看它，视线慢慢沿着建筑上升。
它太高了，甚至捅破了天，漏下一束束的光线。纷纷披在人像上，它好像是活的，带着仙气，又有些怜悯。她感觉腿有些软，竹青在背后扶住。
这时她能听见些声音了，微小稀碎，好像是从身边那些椅子发出的。
“它会说话。”李思禾看向她，“它好像会说话。”
“是吗。”
“它是谁？”
“圣母玛利亚和圣子耶稣。”
“它们为什么哭？”
“我不知道。”
“我想为它擦眼泪。”李思禾像是着了魔，强撑起来，走过去。
“思禾，你在哭吗？”
竹青担心地看着她，抹去她的泪。
“我、我喜欢它。它们是谁？”李思禾没理会她的手，只是关切询问道。
“耶稣，他是他们是神。”
“神、原来是神呐。”
李思禾终于有了力气，也跪了下来，双手合十，无声祝福。
神父了解这边的骚动，问着竹青：“what happened?”
“nothing, you just have a new disciple.”
回去的路上，李思禾紧紧抱住圣经，那是那位神父的礼物。表面的字母用金嵌进去，价值不菲。她细细抚摸着它的金线的花纹。向竹青提了一个请求：
“能告诉它里头的故事吗？”
竹青有些出神，后说句了好。
今天的事实在太过离奇，一位从小到大没有接触过西方文化（除了时尚）的中国格格，居然在不会一句英文的前提下，皈依了基督教？
竹青捏捏自己，但怎么可能！梦不能痛啊。她已经糊涂了，她承认圣母怜子确定令人动容，可这个境界，会不会太诡异了？她会不会被催眠了，甚至中毒？她能设想许多她被欺骗诱惑煽动的故事。但她记得她的眼睛，里面盈满水，从眼角坠下。
天上的太阳慢慢下山，也不需要她来举伞。她多了些脑袋想刚才的事，却也弄不明白。
不过，她侧眼看着满足期待的李思禾，也释怀了。她不禁回想上一世的她。如果也曾来过这里，会不会想今天一样，想擦去他们的泪，听见他们的话。
如果、如果的话，可能会吧。她这样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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