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夜晚，城市的街道被小雨洗过，石板和柏油都泛着湿亮的光。咖啡馆的橙黄色灯光从落地窗里洒出来，映得空气像一块透明的糖。
埃米莉亚是被朋友半拖半拽来的。
“你不能一直困在数学楼和宿舍之间。”诺拉·陈一边撑伞一边说，“今晚有个小型读书会，都是学生，聊书也聊生活，放松一下。”
“我不擅长闲聊。”埃米莉亚缩在伞下。
“那就练习。”诺拉坏笑，“谁知道呢，也许你会遇到比定理更有趣的人。”
咖啡馆不大，却坐满了人。木桌之间的空隙被笑声和书本填得紧紧的。墙角放着一台老旧的唱片机，轻轻播着爵士。
埃米莉亚跟着诺拉坐下，桌上已经有人在翻阅一本诗集，讨论着诗里的节奏和换行。她听着，却没太投入，只是心不在焉地搅动杯子里的咖啡。
直到门口的铃声响起。
有人撑着伞进来，收伞时带下一片细雨。
那是一个熟悉的身影。
伊莲娜·沃斯。
她穿着深色外套，肩头微湿，头发因雨而显得更深。她和店员低声说了几句，端起一杯热茶，径直走到靠窗的一个小桌坐下。桌上已经有人等她——一位中年女性，短发，戴着细边眼镜，手边放着一本厚厚的哲学期刊。
两人很自然地交谈起来。不是课堂里的学术争论，而像旧友重逢后的轻声对话。
“你还在写那系列文章？”伊莲娜问。
“断断续续。”对方笑，“你倒是更冷静了，以前的你总是着急把想法写下来。”
“着急是因为怕自己忘记。”伊莲娜低声，“后来发现，即使写下来，也未必能保存。”
埃米莉亚隔着几张桌，听得心脏一紧。她第一次见到教授和朋友在一起，不是站在讲台上，也不是展厅里，而是在这样一个普通的夜晚、普通的咖啡馆里。
诺拉发现她神情异样，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挑眉：“你教授？”
“嗯。”埃米莉亚小声。
“她有朋友啊。”诺拉笑，“你看，她并不是只属于那些黑板和课堂。”
埃米莉亚没回答。她盯着窗边的两人，看见伊莲娜偶尔轻轻点头，偶尔抿一口茶。她的表情并不是课堂上的冷冽，而是一种被卸下防备后的平静。
不知过了多久，对方起身离开。伊莲娜送她到门口，回来时手里多了一本书——显然是朋友留下的。她坐回座位，翻了几页，然后停下，望向窗外的雨。
咖啡馆里热闹的声音与她的安静形成鲜明对比。
埃米莉亚犹豫了几秒，终于站起身，走过去。
“教授。”她的声音很轻，却在雨声里清晰。
伊莲娜抬头，看见她，微微挑眉：“哈特。”
“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您。”
“我也没想到。”伊莲娜合上书，语气淡淡，“你朋友带你来的？”
“是。”埃米莉亚点头，忽然有点紧张，不知道该说什么。
伊莲娜看了她一眼，示意对面的椅子：“坐吧。”
她乖乖坐下。窗外雨丝斜斜落下，玻璃被映得模糊。
“你习惯这样的场合吗？”伊莲娜问。
“还不太。”埃米莉亚说，“大家聊得很热烈，我却总觉得自己像个局外人。”
“局外人有时候看得更清楚。”伊莲娜轻声。
她的话让埃米莉亚心口一颤。
片刻的沉默后，埃米莉亚忍不住问：“教授，您刚才在和朋友聊什么？”
伊莲娜目光落在桌上的那本书：“她提醒我，写下的东西未必能保存。”
“可至少有人会看见。”埃米莉亚脱口而出，“就像今晚——我看见了您。”
空气微微一滞。
伊莲娜没有回应，只是静静看着她。那目光太沉，像要将她看透。
最终，她只是轻声说：“你该回到你朋友身边去了。”
埃米莉亚怔了一瞬，点点头，站起身。可走回去的脚步却像踩在棉花上，轻飘飘的。
夜深时，咖啡馆的人散去。她和诺拉一起走在湿滑的街道上。
“你刚才和教授说了什么？”诺拉问。
“没什么。”埃米莉亚笑，声音轻得像要被风吹散。
街灯一盏盏亮着，把雨夜的城市照得柔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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