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冯燊院子的载辰一路小跑,也不知道该去哪里,只想着尽量躲着冯燊的院子就好。最后他跑回了自己的屋子,一把关上了房门,似是外面有什么洪水猛兽。
承锐被他派去和李伯接头,也不用担心承锐看破他的尴尬。对,那个人偶在李伯身上,方才知道冯燊回来,自己的内疚之情尤为浓烈,便叫承锐去城西头菜市场去等李伯,将东西拿回来还给冯燊。
昨日他偷偷在客栈把人偶给了李伯,嘱咐他今日进城卖菜时将东西再带回来,这是他能想到最安全的办法了。
载辰想罢,脑海中又不觉回想起了方才在冯燊屋内的情形。载辰猛的抓起桌上的茶壶,咕咚咕咚的灌了几口。
没安稳一会,载辰又夺门而出,朝着和冯燊房间相反的方向跑了出去。直到一处亭台水榭出现在自己面前,载辰来不及打量这冯府巧夺天工的一角,噗通一声跳进了水里。
在水中载辰任由身体上下沉浮,冰凉的触感霎时间便让自己发热的脑袋里空了起来。载辰闭着眼,感受着周围宁静,心神也跟着慢了下来。片刻过后,载辰猛的睁开眼睛,跃出了水面。
只见莫淮雨负手立于亭台之中,一脸鄙夷的看着自己。
“你什么时候来的?”
莫淮雨冷哼一声,转身背对着他。“准确的说,我一直都在,真真切切的看见了你刚才扎猛子的一幕。”
载辰干笑一声,从湖里爬出来,用真气将衣服烘干。“你在这儿干什么?”
“公孙齐……”莫淮雨斜眼瞧着他,似是有什么话要说。
载辰一脸疑惑,看着莫淮雨紧紧的盯着自己,而后大步走上前来,直到两人胸膛间还有一指的距离。
“淮……雨?”载辰不觉后退了一步,莫淮雨见状又跟上一步。载辰结巴道,“怎么了?”
莫淮雨紧紧贴着他,眸中有些难以言说的情感,“公孙齐,你心虚什么?”
载辰被莫淮雨逼到了一根柱子上,莫淮雨见状也并未退步,直直将载辰卡在自己和亭柱之间。
载辰看着面前精致的面孔,脑海中不觉又起了方才那热血沸腾的感觉,面前两人是完全不同的感觉,莫淮雨美到如同画中的仙子,而冯燊,没想到平日里一副冷淡模样,在那时候却能如此疯狂!
啊!这个时候他在想什么!载辰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大嘴巴,可面对莫淮雨如此近距离的面容,载辰不由得咽了咽唾沫。
莫淮雨瞧着载辰脸颊莫名浮上的一丝红晕,一时间方才的强势去了大半,急忙将前倾的身体收了回来。
莫淮雨转身负手,轻咳一声,“你去和冯燊道歉了?”
载辰终于松了一口气,而后明白了莫淮雨的问题后,紧接着又紧张起来。他知道自己去哪里了?可有看到方才那一幕?
“啊?哦,嗯。”载辰挠挠头坐了下来。
莫淮雨扭头看着他,“人是我杀的,凭什么你去道歉。”
载辰伸手摸摸他的头,“你我如今还分什么彼此!”
“为什么不分?”
“自是我把你当兄弟,你的事当有我一起担着。”
“兄弟?”
“兄弟!”
载辰乐呵呵的说着,伸手揽过莫淮雨,却见莫淮雨的脸色依旧没什么改变。“曾经也有一个人说会护着我这个弟弟,可惜他死了!”
载辰嘴角的笑瞬间消失不见,关于淮雨,他知道的怕只是冰山一角。
“愿意说说吗?”载辰探究的问道,生怕勾起莫淮雨的往事让他不舒服。
莫淮雨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没什么不可以说的。”
莫淮雨弯着嘴角,“从我有记忆以来,就和几十个孩子关在不知道哪个山里,那地方你听说过,万人窟。”
载辰的呼吸一滞,却听莫淮雨继续道,“那时候小,只觉得才几十个孩子,哪里来的万人。后来才知道,它之所以叫做万人窟,是因为死在那个地方孩子,不下万人!”
“怎么会有那么多孩子?”
“多数都是被拐来的、被偷的,或者叫花子,还有连自己都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比如我……”
载辰看着莫淮雨,“你对父母一点印象都没有吗?”
莫淮雨摇摇头,“记事以来,就在万人窟了。”
载辰紧了紧莫淮雨的手,后者回之微笑,继续道。“但可怕的并不是万人窟,而是拂衣馆,它是如意阁名下的暗杀组织,万人窟就是他们调教新人的地方。”
“看守我们的拂衣者把所有孩子分成几组,一组的十几个人都关在一个笼子里,所有的人每天被逼着不停的学习功法,不给吃饭,不让休息。拂衣者叫我们‘不留行’,刚开始不明白什么意思,到后来才觉得这名字起的贴切,因为对于死在万人窟的人来说,确实白活一场,还死的如牲畜一般不体面。”
“‘不留行’能坚持下来一天才有饭吃,可拂衣者只提供人数一半的馒头,偷懒的、笨拙的要么饿肚子,要么拼死抢别人的!最后的结果不是被打死就是被饿死!慢慢的越来越多的人死去,而发的馒头永远是剩下人的一半。”
“而那些看管我们的拂衣者无所事事,只能每天以捉弄‘不留行’为乐,有时候觉得无趣紧了便挑索着我们打架,他们却下注赌博,反正打死了也没人管。”
莫淮雨说完,嘴角的笑更加肆意。载辰闻言蹙眉,紧了紧放在莫淮雨肩头的手,莫淮雨看他一眼,眸中的光亮了亮,继续道。
“在万人窟里,最小的‘不留行’也就五六岁,你能想象吗?那么小的孩子也会杀人!因为对死亡的恐惧让每个人都想拼命活下去,所以他们会欺负比他们更弱小的孩子。甚至不需要拂衣者给他们讲规则,就会有人自相残杀!直到留下最厉害的那个‘不留行’!”
莫淮雨长出一口气,“其中一组‘不留行’中有两个孩子,暂且称他们为哥哥弟弟吧,弟弟每天被人欺负,哥哥却很厉害,可以算得上是那一批几十个‘不留行’中最厉害的。”
“不知道什么原因,这个哥哥愿意护着这个弟弟,并且告诉别人不许欺负他,所以当别组的‘不留行’只留下一个活人的时候,那组的哥哥却带着弟弟活到了最后。”
“可是,拂衣者觉得哥哥蔑视了他们的规定,便坦言其实最终的规则是,他们这一批‘不留行’里只能留一个活口,但如果谁能将哥哥杀了,便可以活。”
“弟弟就眼睁睁的看着十几个杀得满身是血的幸存者,如恶魔一般朝哥哥杀了过去,他们明明彼此都不认识,更没有什么私人仇怨,可他们却能吃他的肉,喝他的血!弟弟跑上去救他,却被他们一脚踩在脚下。因为他太弱了,弱到根本不值得他们杀他!”
莫淮雨放在桌上的手紧紧的攥着,直到关节出泛着惨白的光。“他就那样近距离看着哥哥被他们一刀一刀砍得体无完肤,他的左小腿露着森森白骨,肩胛骨的血突突的向外涌着,就连肚子里的肠子都隐隐可见,可他却依旧冲着弟弟笑,让他别害怕,说他会保护他!”
“我第一次知道人可以就那么多的血,也是第一次知道人伤成那样以后还可以杀人,直到浑身的血流尽了,再也动不了了……”
脸上却始终荡漾着妖冶的笑,载辰一把将莫淮雨紧紧的揽在怀里。
“别笑了淮雨,都过去了,想哭就哭出来吧。”
莫淮雨枕着载辰的肩,而后慢慢的,他那通红的眸子变得渐渐恢复了正常,就连那透着狠戾的笑容也消失不见了。
“你猜后来怎么样?”莫淮雨吐出的气息喷在载辰的脖颈处,载辰不觉偏了偏头。
“场中只剩下三四个人的时候,拂衣者却说打斗不够精彩,所以还是只能活一个!可笑吧,似乎人命对他们来说,不过就是张口闭口一句话的事儿。”
“所有人都在拼尽全力杀死对方,可他们却忽视了那个弱小不堪的弟弟。后来那个弟弟拿起了地上的刀,趁着他们打的鱼死网破的时候,杀了所有人!”
“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具体怎么杀得他也不记得了,在他昏过去之前,他脑海里只有刀剑入肉声音和那些人死前狰狞的面孔。”
“待他睁开眼后,一个带着青铜面具的人站在他的面前,漠然的俯视着他,那模样如同看一只死物。可是那一刻,他早已不怕了,他无所谓的从满地是血的牢笼里站起来,环视一眼地上七零八落的尸块后,和那个人走了。”
载辰心中沉重的有些喘不动气,只能无声的叹息一声,他一直知道莫淮雨从小过得并不轻松,也知道他的睚眦必报和嚣张乖戾其实就如同他身上的刺,是一种自我防护,所以这些日子,他一直在尝试着去理解他、包容他。可当莫淮雨一字一句在讨论着那段惨不忍睹的过往时,载辰只觉得,他所经历的这一切,终究是太过残忍了。在那样的环境下,怕是自己都会疯!不论那些杀人的还是被杀的,他们都只是想活着,被给予一个个希冀后换来的却是一次又一次的欺骗,或许到最后那一刻他们才是真正的解脱。可如果早知道是这样的结局,他们会不会一开始就不用逼着自己杀人?亦或者,沦为杀人的机器,要么杀人,亦或被杀。
“淮雨,过了今日,我便同我一起走吧,离开这里。”
载辰认真的看着莫淮雨,后者似是有些惊讶,一脸错愕的看着他。
“和你走?”
载辰点点头,“对,离开凉州。”
莫淮雨眸中划过一丝明亮,可终是摇了摇头,失望之色溢于言表。“我逃不掉的,只会给你徒增麻烦。”
“放心,如意阁不是问题,给我点时间,只要你愿意跟我走。”
“你不知道他有多厉害。”莫淮雨摇摇头,似是一点都不想回忆起那个人。
载辰捏了捏他的手,眼神逐渐变得有些陌生和犀利。“即使再厉害,我拼了命也绝不会再让你受委屈!”
莫淮雨猛的抬起头来,眸中强忍着泪水,眼神灼灼的望着载辰。
两人一言不发的对望着,莫淮雨只觉得心中那个硬硬的壳上的缺口,已经越来越大了,让他不由的想要去相信他、依靠他。
“好,我和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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