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真子的声音落下来时,祭坛上的空气像是凝住了。那团悬浮的残魂微微起伏,红得发暗,像一颗将熄未熄的心脏。我没有动,残灯握在手中,焰火低伏,青得近乎发黑。
耳边忽然响起低语,不是从他口中传出,而是直接钻进脑子里的。
“你守了三百二十年,可曾有人记得你的名字?”
“玉虚宗早已烂到根里,掌门是傀儡,长老们争权夺利,弟子沦为棋子——这样的宗门,值得你断经脉、封剑魄去护吗?”
我咬了一下舌尖,血腥味在嘴里散开。这声音来得不对,不是蛊惑,是试探。它想看我动摇,想借玄真子之口,撬开我识海的缝隙。
若瑶在我身侧晃了一下。
我偏头看她,她的右臂衣袖已经裂开,魔纹如活物般往上爬,越过肩头,直逼脖颈。她双手死死攥着阳缕剑,指节泛白,呼吸急促得像要撕开喉咙。
“阿箬。”我低声唤她。
她没应,眼白开始泛红,瞳孔缩成一条细线。
残魂又笑了,这次是从玄真子面具后传出来的,沙哑而缓慢。
“她体内的东西……是你当年亲手种下的吧?为了压制血魔反噬,用半枚剑魄镇压魔根。可你有没有想过,她本可以不必承受这些?”
我猛地抬手,将残灯横在胸前。灯芯一跳,青焰贴地铺开,一圈微光在脚下浮现。守心界的初形成了,隔绝外音,也稳住自己神识。
旧伤在肋骨处抽了一下,不是疼,是沉,像有铁块坠在里面。
若瑶突然抬剑。
剑锋直冲我面门而来。
我没躲,用残灯挡住。阳缕剑劈在灯身上,发出一声脆响,火星四溅。她的眼神完全变了,空荡荡的,只剩一片血雾般的执念。
“醒过来。”我盯着她,声音压得很低,“你还记得孤崖的灯吗?每夜寅时,你端着油盏进来,怕惊扰我运功,脚步轻得像踩雪。你说那灯不灭,师父就不会走。”
她手腕颤了一下,剑势顿住。
可下一瞬,魔纹窜上脸颊,右眼彻底染成赤红。她怒吼一声,再次挥剑斩下。
这一次,我仍不还手。
剑刃划过左肩,布料撕裂,皮肉翻开一道口子。血涌出来,顺着胳膊流到指尖。
我任由它滴落,在地上积了一小滩。
“阿箬。”我一步步往前,逼近她的剑锋,“你是我的徒弟。我不许你被夺走。”
她喘着粗气,剑尖抖得厉害。
我知道她在里面挣扎,玲珑心脉还在跳动,只是被魔气压得太深。
我猛然攥紧腰间玉佩。
那一瞬,经脉寸断的痛楚炸开,从脊椎直冲头顶。这不是普通的伤,是当年以身为牢锁住残魂留下的烙印,深入骨髓,刻进魂里。靠着这份痛,我才始终清醒——我不是什么英雄,只是一个背负罪责的守灯人。
我抬起手,指尖沾了自己的血,朝她眉心点去。
她本能地后退,却被我一把扣住手腕。
“镇!”我喝出这个字,声音不大,却带着灵力震颤。
血痕在她眉心成形,短暂压下了魔纹的蔓延。她整个人一软,跪倒在地,剑拄在地上才没倒下。
“听我说。”我蹲下来,与她平视,“你不属于它。你生在杂役院,长在孤崖边,抄了三年《清心咒》,熬坏了两盏油灯。你为我加安神草,偷偷换掉针匣里的旧银针。这些事,没人教过你,是你自己选的。”
她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
但眼中的血色退了一分。
玄真子站在祭坛高处,依旧托着那团残魂。他的手指微微颤抖,面具下的呼吸变得沉重。
“你以为压制一时就有意义?”他的声音冷了下来,“她体内的魔根已与血脉共生,今日你能救她一次,明日呢?百年后呢?等到她自己也变成另一具行尸走肉,你再后悔?”
我没有回头看他。
只是伸手,轻轻扶住若瑶的肩膀,把她拉到身后。
“你说我守护的宗门腐朽?”我终于开口,“可那灯下抄《清心咒》的人,是我徒儿。”
“你说我是将灭的残灯?”我抬手抚过左脸剑痕,皮肤下那道细微的裂感仍在,“那又如何?只要我还站着,灯就不该灭。”
残魂剧烈震动了一下。
祭坛四周的青冥剑碎片同时共鸣,嗡鸣声刺入耳膜。若瑶闷哼一声,身子一歪,靠在我背上。魔纹虽被压住,但仍在皮下缓缓蠕动,像蛰伏的蛇。
“你可以恨我。”我对玄真子说,“也可以利用我。但你要清楚一点——”
我握住残灯,火焰重新燃起,由青转银,映亮整个石窟。
“你要的融合,休想。”
话音落下,残魂猛地膨胀一圈,红光暴涨。玄真子闷哼一声,膝盖微曲,几乎站不稳。他双手死死托住那团东西,指缝间渗出血丝。
“冷竹……”他的声音变了,不再是刚才那种疲惫的语调,而是带着某种扭曲的愉悦,“你以为你在保护她?其实你才是把她推向深渊的人。”
他缓缓抬起一只手,指向我腰间的玉佩。
“你知道为什么只有你的心头血能唤醒最后一块碎片吗?因为那根本不是封印——那是钥匙。而你,从一开始就是血魔回归的容器。”
我心头一震。
但没有松手。
若瑶的手忽然抓住了我的衣角。
很轻的一拽,像是怕弄疼我。
她仰起脸,右脸魔纹未消,左脸却还有几分稚气。她张了张嘴,声音极轻:“师父……我还看得见你。”
我点头,把残灯递到她手里。
“拿着,别让它灭。”
她用力握住,指尖发白。
灯焰摇了一下,随即稳定下来。
玄真子冷笑:“你们以为这是守护?这只是轮回的开始。双生花开,血劫再临——每一次重启,都要有人牺牲。而这一次,轮到你们了。”
我盯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那就让我来。”
我抬起手,掌心朝上,指尖凝聚一滴血珠。
那是精血,从心脏最深处逼出来的。
它悬在空中,泛着淡淡的金光。
若瑶忽然抬头看我,眼里全是惊恐。
她想说话,却发不出声。
我把血珠朝她眉心送去。
它落在她额头,缓缓渗入皮肤。
刹那间,她体内传来一声闷响,像是有什么东西被钉住了。
她整个人瘫软下去,昏倒在石台上。
但魔纹停止了蔓延。
我扶住她,将她轻轻放平。
残灯仍在她手中,火光未熄。
玄真子沉默地看着这一幕。
良久,他低声说:“你明知道这样会耗尽你的元气,甚至可能让封印松动……”
“我知道。”我说。
“但她比任何盛世都重要。”
祭坛陷入寂静。
唯有残灯青焰,静静燃烧。
若瑶的呼吸微弱,但平稳。
她的左手,还紧紧抓着我的衣角。
玄真子低头看着手中的残魂。
那团东西正在缓慢搏动,越来越快。
他的面具边缘,魔纹又往里钻了一分。
他抬起头,透过孔洞望向我。
“接下来,你会看到真正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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