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影抬起的脸还未完整,雾气在眉骨处凝成一道弧线,下巴却仍虚浮着。它掌心向上,托举的动作没有变。我盯着那双手——五指平展,指尖微翘,像捧着一缕风。
不是谢无涯的手势。
刑堂断罪诀,右手须曲如鹰喙,力聚中指与无名指节。这是执法长老传下的规矩,死也不能改。可这影子,分明是另一个人的意念所塑。
我舌尖还带着破口的痛,血腥味压住了心神的震颤。残灯横在身前,火光扫过它的掌心,果然看见几道细线浮动,暗红如血丝,交织成环状符纹。那是引魂丝的路数,活人借尸传术才用得上。
“不是亡者归来。”我低声说,声音只够若瑶听见,“是有人把自己的影子钉在这里。”
她没应声,但抓着我袖子的手紧了半分。右臂衣料下的纹路又深了一层,像是皮肉底下有东西在爬。
我抬手,用灯芯蘸了点油,在地上划出半圈纹路。守心阵起,青焰贴地蔓延,将我们围在其中。热气蒸上来,脚底发烫,可心里反倒静了些。
血影不动。
可地面又开始渗血。新的液体从砖缝里涌出,顺着旧痕爬行,重新堆叠肢体。肩、颈、胸,一层层往上垒,仿佛烧不尽的蜡。
我忽然撤了右半边阵纹。
火焰一矮,空隙立现。血影立刻动了,猛地扑来。我早有准备,旋身甩出灯油,火光掠过它胸口——那枚锯齿黑印正中心,竟浮出半个“玄”字轮廓,像被烙铁烫出来的痕迹。
“玄真子。”我冷声道,“你把自己的命外身藏在这种地方,就不怕魂魄散尽?”
血影顿住,悬在半空的身形微微晃动。那未完成的脸终于凝出下颌,唇角竟往上提了一下。
“冷竹。”它开口,声音像是从井底传来,沙哑而扭曲,“你还记得那天吗?你说要封魔,我说不必牺牲。可你还是动手了——用青冥剑刺穿自己,把血魔残魂锁进经脉。”
我手指攥紧玉佩。旧伤在肋骨处抽了一下,不是疼,是沉,像有东西在里面缓缓转动。
“你说谎。”我说,“那天你不在场。玄真子那时还在闭关,对外宣称三年不出洞府。”
血影笑了,笑声干涩。“闭关?”它摇头,“我只是换了张脸。你以为血魔只能附体重生?他也能寄魂于活人梦中,一点一点,把人变成他自己。”
我脑中闪过炼器堂密室里的法器——那些刻着同样咒文的碎片,核心镶嵌青冥剑残片。周无咎深夜出入掌门殿的画面突然清晰起来。原来不是他背叛,是他早已看不见真正的掌门。
“所以你在炼器堂布阵,让弟子失踪,只为凑齐剑碎片?”我问。
“不。”血影轻声道,“是为了等你回来。只有你的血,才能唤醒最后一块碎片。”
它话音未落,八面镜子再度亮起。镜中画面纷乱闪现:我站在玉虚宗大殿前,手中长剑滴血;我在雪地里跪着,头顶是太上长老倒下的身影;我将若瑶推开,自己迎向爆炸的阵眼……
每一个“我”都在做不同的事,可结局都一样——青冥剑断裂,血魔脱困。
若瑶喘息加重,额角渗出汗珠。她的手按在胸口,剑魄烫得发红。魔纹顺着右臂往上爬,已逼近肩头。
“别看。”我对她说,却不再让她闭眼。而是将残灯塞进她手里,“你信我吗?”
她抬头看我,眼神有些晃,但很快稳住。“信。”
我点头,抬手抚上左脸剑痕。伤口早已愈合,可皮肤下有一道细微的裂感,常年不消。我用力一揭,旧痂崩开,血顺着脸颊滑下,滴入灯芯。
火焰骤然一跳,由青转金,又泛出一丝银白。
若瑶握紧阳缕剑,剑尖挑起,直指主镜。她脚步前踏,手臂发力,剑锋狠狠斩下。
镜面碎裂的声音清脆如冰裂。那一瞬,所有虚假影像同时炸开,碎片四散飞溅,映出的不再是过往,而是此刻的真实。
我们站在一间巨大的石窟中央。四周岩壁嵌满青冥剑碎片,寒光交错,拼成一座圆形祭坛。祭坛顶端悬浮一团暗红残魂,如心跳般缓慢搏动。一人背对我们站立,身穿掌门道袍,头戴玄铁面具。
玄真子。
他双手托着那团残魂,指尖微微颤抖。面具边缘露出的皮肤上,魔纹如藤蔓缠绕,正一点点往脖颈深处钻。
“你来了。”他忽然开口,声音比血影清晰许多,却透着疲惫,“比我预计的早了三天。”
我没有上前,只是将残灯重新拿回手中。灯焰稳定,映着他背影拉长的影子。他的右脚微微外撇,那是年轻时练剑留下的习惯——每次准备出招前,总会不自觉地调整站姿。
“你还能撑多久?”我问。
“不到一个时辰。”他说,“它已经在啃我的神识。再晚些,我就真的只剩一具空壳了。”
若瑶站在我身侧,呼吸仍急,但剑未收。她的目光落在祭坛边缘一块石碑上,上面刻着半句古篆:“双生花开,血劫再临”。
“那是什么?”她问。
玄真子缓缓转身。面具下的眼睛透过孔洞望出来,瞳仁泛着淡淡的红。“是你师父当年亲手写下的谶语。她说,当双生花再次绽放,血劫便会重临人间。而开启它的钥匙——”
他顿了顿,看向我腰间的玉佩。
“是你的心头血。”
我未动。
他知道我会来。也许从我在孤崖点亮残灯那一刻起,他就等着这一天。
“你若真被附体,为何不杀我?”我问。
“因为我还在抵抗。”他抬起手,摘下面具。
半张脸布满魔纹,皮肉微微起伏,像是有东西在下面游走。另一侧尚存原貌,眉目依稀可见当年风采。
“我留着这段清醒,就是为了告诉你真相。”他说,“百年前那一战,不是你败了。是你赢了。你把血魔本体打碎,只剩这一丝残魂。可太上长老临死前设下禁制——若残魂未灭,护山大阵便无法重启。”
他指向祭坛。“现在,它在这里。只要你动手,就能彻底终结。但你也知道后果。”
我当然知道。
这残魂一旦湮灭,护山大阵将失去最后的压制之力。整个玉虚宗,会在三天内塌陷。
若瑶忽然往前一步。“那若我以血为祭呢?”她问,“玲珑心脉能承受咒力反噬。我可以替您……”
“不行。”我打断她。
话出口的瞬间,玄真子眼中闪过一丝异色。不是惊讶,是确认。
他知道了。
他知道若瑶体内有抗咒的血脉,也知道她曾被替身顶替三日。那段记忆从未真正消失,只是被压在了心底最深处。
我握紧残灯,火光映亮祭坛四周的符线。那些纹路,和炼器堂法器上的完全一致。
线索闭环了。
周无咎不是叛徒,他是被利用的棋子。真正的布局者,一直站在这里,等着我们亲手打开最后的封印。
玄真子重新戴上面具,金属扣合的声响在石窟中回荡。他低头看着手中的残魂,轻声说:
“你以为你是来破妄的。”
“可你有没有想过——”
“你才是那个被选中的祭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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