鞋底踩在红石上,发出轻微的碎裂声。
若瑶的手没放下,剑尖仍对着前方。那块石头裂开一道缝,从中渗出暗色液体,顺着地面蔓延,像有生命般朝我们脚下爬来。我拽她后退半步,残灯横起,灯焰压低,映得四周岩壁泛青。那血线碰到火光便嘶嘶作响,缩回缝隙里。
“别碰地。”我说。
她点头,呼吸比刚才稳了些,但手指还绷着。我知道她在等我说话,可我不敢轻易开口——刚才那一瞬的牵引感还没散,像是有人在我经脉里抽丝,不疼,却让整条左臂发麻。
岩厅深处忽然动了。
原本光滑的石壁开始波动,如同水面被风吹皱。镜面般的墙面映出影子,却不是我们两个。画面里是玉虚宗山门,烈火冲天,人群奔逃。一个穿长老白袍的女子站在台阶上,手持长剑,背影熟悉得让我心口一紧。
那是我。
可动作不对。镜中的“我”没有挥剑格挡,而是缓缓转身,朝着魔影走去,像在迎接什么老友。她的脸转过来时,眼神空得吓人。
若瑶猛地吸了口气,手往胸口按去。剑魄又在烧。
我抬手,指尖沾了点灯油,在她眉心抹了一道。温热的油滑下去,她颤了一下,睫毛快速眨了几下,终于把视线拉回来。
“别看。”我说,“那是假的。”
“可……那是那天。”她声音低,“您没跟我说过,您当时……是主动走过去的。”
我没答。因为我不知道她看见的是真是假。百年前的事,我记得的本就不全。只知道醒来时,青冥剑断了,血魔被封进我身,而宗门对外说——冷竹意图弑师,自毁道基。
墙上的影像变了。
火焰熄灭,场景换成一片冰原。还是我,但年轻许多,正与一个黑袍人对战。那人背对我们,身形修长,肩线挺直。他突然侧身,半张脸露出来。
玄真子。
现任掌门的脸,竟出现在百年前的画面里,只是更年轻,眼角尚无皱纹,面具也未戴。他抬手一抓,我手中的剑应声崩裂。镜中“我”跪下,额头触地。
我握紧腰间玉佩。凉意从掌心传上来,带着一丝刺痛——旧伤在提醒我:这不是幻觉能引发的感觉。
“走。”我拉着若瑶往侧边移,“别盯着看。”
她踉跄了一下,我扶住她胳膊。她的皮肤烫得反常,右臂衣袖下的纹路正一点点变深,像墨汁滴进清水里慢慢晕开。
我们贴着左墙前行。残灯的光照在壁上,那些扭曲的画面短暂凝滞。就在火影晃动的一瞬,我看见石缝里有一道极细的刻痕,呈弧形,像是人为划出的路径。我用灯芯轻轻点了下那痕迹,火焰顺着他游走,烧出一条焦线,指向右侧第三面墙。
那里原本什么也没有。
现在,墙上浮现出一扇门的轮廓。
我们靠近时,门无声开启。里面是另一间镜室,更大,八面皆镜。刚踏进去,四壁同时亮起,无数个“我”出现在各个角度,有的在战斗,有的在跪拜,有的举剑刺向太上长老……每一个动作都不同,却都发生在同一日。
最中间的一面镜子里,年轻的我正与血魔交手。这一次,他完整转过身。
玄真子的脸。
不仅像,根本就是。只是眉宇间少了几分阴沉,多了种近乎悲悯的冷。
他开口,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你终于来了。”
镜中的“我”停下剑,望向现实里的我,嘴唇动了动。
三个字,无声,但我读出来了。
你来了。
镜面开始裂开,蛛网状的纹路迅速蔓延。每一道裂痕里都闪出新的画面:执法长老谢无涯单膝跪地,手中断剑指向血魔;太上长老晏紫苏掌心燃火,元神离体;青冥剑断裂瞬间,碎片飞溅,其中一片落入雪中,被一只小手捡起……
这些事,我没见过。
可我心里知道,它们发生过。
我咬破舌尖,血腥味在嘴里漫开。疼痛让我清醒。我攥紧玉佩,低声念起守心诀。一遍,两遍,心跳渐渐稳下来。
“闭眼。”我对若瑶说。
她迟疑了一瞬,还是照做了。我举起残灯,灯焰猛地涨高,扑向主镜。火舌舔上镜面,焦黑顺着裂痕烧开。所有影像剧烈抖动,随即溃散。
八面镜子全部暗下去。
只有一处,还亮着。
角落里的一面小镜,映出的不再是过去,而是现在——我们站在这里,身后空荡荡的镜室,地上没有影子。可就在画面边缘,地面微微隆起,像有什么东西正从下面往上顶。
我回头。
若瑶已经睁眼,脸色发白。她抓住我袖子,声音发抖:“师父……我们身后。”
我转过身。
地砖正在融化。不是碎裂,也不是掀开,而是像蜡一样软下去,渗出血一般的液体。那血越聚越多,缓缓升起,勾勒出一个人形。高瘦,披着残破道袍,右手垂落,掌心向上,五指微曲,仿佛托着一件看不见的东西。
那姿势,我在刑堂卷宗的画像里见过。
谢无涯。
执法长老死时,手中还握着断罪剑。据说是拼尽最后一丝灵力,将剑插入自己心口,以魂锁阵眼。
血影越升越高,头颅部分仍是一团模糊,可我能感觉到他在看我。
我一把将若瑶拉到身后,残灯横在胸前,灯焰暴涨成半圆屏障,热浪逼得空气扭曲。
血影不动。
我也站着,没再往前一步。
“若你是执念所化,”我盯着他胸口的位置,“就说出名字。”
他没动。
“若你是血魔设的局,”我声音压低,“那就动手。”
血影缓缓抬起手。
不是攻击,而是指向我。
然后,他开始抬头。
雾状的面部逐渐凝聚,五官一点一点显形。鼻梁、眉骨、唇线……越来越清晰。
可就在下巴即将成型的刹那,他胸口突然裂开一道口子。
不是伤口,是空洞。
正中心,浮现出一枚极小的符印,漆黑如墨,边缘带着锯齿般的纹路——那是《血魔经》里记载的“同命咒”印记。
我瞳孔一缩。
这咒,只有被炼成**容器的人才会留下烙印。死后魂魄不散,也要受控于主咒者。
若瑶在我身后倒抽一口气。
血影终于抬起头。
面容未成,但他看向我的那一刻,我听见了。
一声极轻的叹息,像风穿过枯枝。
他的右手忽然收紧,掌心朝上,做出一个托举的动作。
和当年我在悬崖边接住那个小女孩时,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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