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尖离我咽喉不过半寸,师兄的呼吸拂过我的脸。我没有后退,哪怕肩头被掌风擦中的地方还在发麻。他嘴角扬起,像是在等我求饶。
可我知道,师父从不会教一个只会逃的徒弟。
我盯着他的眼睛,忽然笑了:“你刚才说,这一剑等了百年?”
他微怔。
“那你怎么还不刺下来?”
话音未落,我抬手拍向袖口,灰烬簌簌洒出,在空中划出一道断续的线。那是安神草烧尽后的残渣,混着冷竹平日给我压惊用的青盐末。粉末落地瞬间,地面浮起一丝极淡的裂痕——正是冷竹教过的“破妄三式”里最轻的一记引子。
幻象开始晃动。
我闭上眼,心口默诵《守心诀》。玲珑心脉在体内流转,像一汪清泉冲刷着识海边缘的浊气。耳边有风声,有人哭喊,还有钟声回荡。但我没睁眼,只守住那一缕青光——那是残灯在我胸口留下的火种,微弱,却从未熄灭。
再睁眼时,眼前的巷道变了。
不再是狭窄夹缝,而是荒崖孤亭。天色灰暗,雪落无声。亭中一人背对我而立,素白麻衣被风吹得紧贴脊骨,腰间玉佩轻轻晃动。她面前是一盏灯,灯芯将熄未熄,摇曳着不肯灭。
这是……师父当年被放逐的地方?
我认得那盏灯,也认得那身影。可下一瞬,亭外传来脚步声。一群执剑弟子围拢而来,为首的竟是大长老年轻时的模样。他们没有靠近,只是远远站着,低声议论。
“她封了血魔,却让宗门蒙羞。”
“掌门下令,此地永禁出入。”
“若她敢下山,格杀勿论。”
亭中人始终未回头。她的手指慢慢收紧,攥住玉佩,指节泛白。雪落在她发间,融成水珠,顺着木簪滑下。
这不是真的。
师父从没跟我说过这些。
我猛地咬破舌尖,血腥味在口中弥漫开来。眼前画面一阵扭曲,仿佛水面被搅乱。就在这刹那,我看见幻境深处有一根细线,红得发黑,缠在亭柱上,另一端连向师兄的手腕。
是他在操控这一切。
我不再看那幻影,转身冲向那根血线。袖中还藏着半截短剑,是早先掷出去又被弹回的。我抽出它,迎着血线狠狠斩下。
“嗤——”
一声轻响,如布帛撕裂。整个幻境剧烈震颤,荒崖崩塌,风雪倒卷。待视线恢复,我仍站在夹道里,浑身冷汗。师兄的脸色变了,他手腕上的血线断了一截,正缓缓渗出血来。
“你竟破得了我的念境?”他声音低下去,带着不可置信。
我没答,只握紧手中剑:“你用师父的过往来动摇我,可你根本不了解她。你以为她恨宗门?她只是恨自己没能救下更多人。”
他冷笑:“所以你就甘愿为这些人拼命?他们把你当什么?杂役出身的小丫头,连真传弟子都算不上。你也配谈守护?”
“配不配,不是你说的。”我往前一步,“我是她徒弟,这就够了。”
他怒极反笑,手臂猛然一震,血气自伤口喷涌而出,化作数道锁链朝我绞来。空气变得粘稠,每一步都像踩在泥沼里。锁链逼近脖颈时,我右臂魔纹骤然灼痛,仿佛有火在经脉里烧。
但我没停。
我迎着锁链冲上去,右手按在心口,引动双生共鸣。刹那间,体内灵力与残灯火种呼应,一股暖流自丹田升起。锁链绷紧到极限,发出“咯吱”声响,终于寸寸断裂。
师兄踉跄后退,脸上魔纹剧烈跳动,半边脸颊已开始溃烂,露出底下暗红血肉。他喘息着,眼神却越来越亮,像是疯了。
“你们还在守什么?”他嘶吼,“那群背叛她的人!抛弃她的人!你师父跪在雪地里维持残灯的时候,谁来看过她一眼?谁问过她一句?”
“我不需要别人问。”我站定,剑尖垂地,“只要她还在燃灯,我就还在。”
他怔住。
我继续道:“你若是她师弟,就该知道,她从没怨过宗门。她只是不愿那盏灯真的灭了。”
话落,我抬剑指向地面符阵节点——就是方才血线连接之处。剑锋落下,直刺其上。
“铛!”
火星四溅。符阵裂开一道口子,血气顿时如泄洪般倒流回师兄体内。他闷哼一声,单膝跪地,面具彻底脱落,露出一张介于青年与枯骨之间的脸。清俊眉眼还在,却被魔纹割裂得支离破碎。
他抬头看我,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远处脚步声渐近,守卫的火把光已经照进巷口。可他没理会,只是死死盯着我。
“你知道……她为什么能活下来吗?”他忽然开口,声音沙哑,“不是因为修为,不是因为意志。是因为有人替她受了第一道劫雷。”
我心头一震。
“那个人……是我。”
他咳出一口血,混着黑色絮状物:“百年前,她本不该活着走出战场。是我以元神为引,替她扛了天罚。可等我醒来,她已经被关在荒崖,而我……被他们剖开识海,炼成了活傀。”
我握剑的手微微发抖。
“你说她不怨?她当然怨!但她把所有罪都揽在自己身上,因为她觉得……是我为她死的。”
“可你没死。”我说。
“比死了还难熬。”他笑了一声,眼里竟有泪光,“一百年,我看着她独自守灯,看着她每月寅时咳血,看着她偷偷掐自己大腿才不让自己昏过去……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听着血魔在我脑子里冷笑。”
他慢慢抬起手,指尖抚过脸上魔纹:“现在你明白了吗?我不是要毁掉什么。我是要让她亲眼看看——那些她拼命守护的人,是怎么把她踩进泥里的。”
我没说话。
他知道的太多,痛得太深。可正因为如此,我才更不能让他继续下去。
“如果你真是她师弟,”我低声说,“就不会用这种方式逼她醒过来。”
他猛地抬头。
“她早就醒了。”我说,“她一直在等的,不是真相大白那天。她是等有人愿意和她一起点灯。”
他愣住,嘴唇颤抖。
就在这时,巷口火光骤亮。两名守卫冲了进来,刀锋直指我咽喉。我迅速横剑格挡,却被一股大力撞开,后背撞上墙壁。肋骨处传来钝痛,嘴里泛起腥甜。
师兄缓缓站起,血雾在他周身缭绕。他捡起掉落的剑,剑身缠满血丝,像一条活蛇盘绕而上。
“你说得对。”他看着我,声音忽然平静,“或许……我真的不懂守护。”
他举起剑,剑锋转向冲来的守卫。
一刀劈下,两人倒飞出去,重重摔在地上。
我愕然。
他转头看我,眼中最后一丝清明闪现:“走。去找她。告诉她……谢无涯的名字,不是叛徒。”
我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跃向巷口,迎着更多涌来的敌人冲去。血雾在他身后拉出长长一道红痕,如同燃烧的尾迹。
我站在原地,手中剑微微发烫。
脚步声在耳边轰鸣。
火光照亮了我的脸。
我转身,朝着云台方向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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