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奔出巷口,风雪扑在脸上。火把的光被甩在身后,脚步声渐渐远去,可掌心那枚玉简却越来越烫,像是从尸堆里刚捡出来时还在烧。
我没有继续往云台跑。拐进一处塌了半边的药铺残垣,背靠着断墙坐下。这里离鬼市不远不近,黑瓦上积着薄雪,檐角挂着冰棱,风吹过时发出轻响,像有人在拨动琴弦。我把玉简贴在胸口,压住心跳。
它太安静了。
师兄临死前说的话还在耳边:“谢无涯的名字,不是叛徒。”可这玉简若真是执法长老留下的信物,为何偏偏落在我手里?他早已魂散百年,又怎知我会出现在那条巷子?
我咬破指尖,将血抹在玉简表面。裂纹浮现,泛起微光。右臂魔纹猛地一缩,像有针在皮下钻动,疼得我几乎松手。但我没放开,反而将血涂得更匀。血珠顺着刻痕渗入,发出极轻的一声“嗤”,如同热铁浸水。
玉简开了。
字迹浮现在眼前,墨色偏暗,像是用旧血写成:“吾名谢无涯,刑堂首座,执剑问天道。”
我屏住呼吸。
接下来的文字断续跳动,像是被人强行截断又拼接。提到“青冥引”三字时,心口忽然一震,残灯的火种微微发烫。画面闪现——一间密室,墙上挂满符纸,中央石台上躺着一名女子,长发散开,面容模糊。几名黑袍人围立四周,手中捧着青铜盘,盘中盛着半凝的血。
一个声音响起:“纯阳之胎已成,寒潭育魂三年,可承剑意。”
我皱眉。纯阳之胎?谁?
下一瞬,画面跳转。冰池深处,一名女婴沉在水中,额间有一道淡金色痕迹,形如剑锋。她没有哭,眼睛闭着,却似乎在呼吸。池边站着一位老者,手持玉牌,低声念咒。那玉牌我认得——和师父腰间那块,是一对。
我手指一颤。
再翻一页,记录变得凌乱。提及“双生容器”四字时,整块玉简剧烈震动,一股阴冷气息直冲识海。我立刻默诵《守心诀》,玲珑心脉运转,体内灵流缓缓压下那股侵袭之力。可就在神识稳住的刹那,一段影像强行挤入脑海——
孤崖下,风雪未停。
一名年轻女修跪在灯前,双手结印,指尖滴血落入灯芯。她身后站着两人,一男一女,都戴着斗篷。男子手中抱着襁褓,轻轻放入崖边石龛。女子低声道:“此女为阳缕,日后若遇劫火不灭者,便是阴络归位之时。”
他们转身离去,身影消散在风中。
我喘了口气,额头沁出冷汗。
这不是百年前的事吗?那襁褓中的孩子……是谁?
我强压混乱,继续翻看。最后一幅图缓缓展开——石碑前站着个小女孩,约莫五六岁,穿着粗布衣裳,赤脚踩在雪地里。她抬头望着崖顶,手里攥着半截断裂的剑刃。眉眼清秀,鼻梁挺直,唇角微翘。
像我。
不,不只是像。左耳后那颗小痣,我也有。还有她站姿,微微偏头的样子,和我在铜镜前梳发时一模一样。
我伸手摸自己的脸,指尖发凉。
从小到大,所有人都说我是山门前捡来的弃婴。根骨好,才被收作杂役。可若这画中人真是我……那我不是被遗弃的孤儿,而是被人放进孤崖的孩子?
为什么?
左肩旧伤突然刺痛,仿佛回应这疑问。那道疤从未愈合,每到朔夜便灼热难忍,如今竟与画中之地遥遥呼应。我低头看着玉简,喉咙干涩。
“你们选了我?”我低声问,声音哑得不像自己,“什么时候开始的计划?”
无人回答。
只有风穿过断墙,吹得衣角猎猎作响。远处鬼市灯火渐熄,天边微白,晨光未至。我慢慢合上玉简,把它塞进怀里,贴着心口放好。那里还残留着残灯的温度,暖得很轻,却一直没灭。
我站起身,拍掉肩上的雪。
若这一切是真的,那师父知道吗?她每月寅时点灯,是不是也在等一个人回来?那个被放进石龛的孩子,会不会就是她一直没能救下的弟子之一?
我不知道。
但我知道,现在不能停。
我转身朝云台方向走去。雪地上留下一串脚印,深浅不一。走出十步,我停下,从袖中取出一枚铁片——是昨夜混战时从守卫身上掉落的,上面刻着炼器堂编号。我盯着它看了两息,然后用力捏紧,直到边缘割进掌心。
再抬步时,脚步稳了些。
走了一段,路过一口枯井。井口结着冰,我蹲下身,用指甲在冰面划了个符号——和昨夜巷中血线连接符阵的那个节点一模一样。划完,我盯着那道刻痕,忽然想起师兄最后的眼神。
他说他替师父扛了第一道劫雷。
可如果他是假的呢?如果连他的记忆都是血魔伪造的呢?
我闭了闭眼。
不行,不能乱想。眼下唯一能信的,是这玉简里的字,是画中那个孩子的脸,是我肩上的伤,还有师父灯前的身影。
我站起来,继续往前。
山路难行,积雪没过脚踝。风越来越大,吹得人睁不开眼。我低着头,一步步往上走。不知过了多久,前方出现一道石门,斑驳陈旧,门楣上刻着两个字:云外。
到了。
我伸手推门,石门吱呀打开。院内荒草半尺高,屋檐下挂着冰柱,正屋门虚掩着。我没直接进去,而是绕到后院,那里有一方石台,台上供着一盏灯。
残灯。
灯芯微弱,摇曳不定,但还在燃。
我走近,从怀中取出玉简,轻轻放在灯前。火光映在玉简上,那些字迹似乎活了过来,缓缓流转。我盯着它,忽然觉得背后一阵寒意。
有人来过。
灯旁的香炉歪了半寸,灰烬中有半个鞋印,不是我的。
我立刻退后一步,手按上剑柄。院中寂静无声,只有风刮过枯枝的轻响。我屏息听着,片刻后,确认无人藏匿,才重新靠近。
香炉下的地面有些异样。我蹲下,拂开灰烬,露出一块松动的石板。撬开一看,下面藏着一本薄册,封皮写着《守灯录》三字,笔迹熟悉。
是师父的手书。
我心头一紧,正要翻开,忽然听见屋内传来一声轻响——像是砚台被人碰倒。
我猛地抬头。
门,不知何时关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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