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关上了。
我站在屋内,呼吸放轻。砚台倒在案上,墨汁顺着桌沿滴落,在地面砸出一小片乌痕。那声音就是它发出来的。我盯着那滴墨,等第二滴落下,才确认屋里没有别人。
冷竹来过。茶杯还温着,她坐的位置,蒲团压出浅浅凹陷。我把玉简和《守灯录》并排放在桌上,指尖碰到册页边缘时,残灯的光晃了一下,像是回应什么。
门外风停了。残灯却没熄。
我听见脚步声从院外传来,不快,但每一步都落在石阶正中。是她。
门被推开,冷竹走进来,肩头落着雪。她看了我一眼,又看向桌上的东西。她的目光在玉简上停了一瞬,随即移开,去摸灯芯。灯焰微弱,她用指甲掐去一段焦黑的灯芯,火光立刻亮了些。
“你找到了谢无涯的遗信。”她说。
不是问句。我点头:“他也提到了‘青冥引’,可说那是唤醒血魔的引子,不是封印。”
冷竹没说话,走到桌前坐下。她翻开《守灯录》,纸页泛黄,字迹细密。她翻到某一页,手指顿住。我凑近看,那一行字极小,藏在段落后方:“阴络入体,三年为期,承劫不灭者,即为容器。”
她指尖微微发颤。
“百年前,我不是被剑伤重创。”她声音很轻,“我是被种下了‘阴缕’。他们以为我在闭关,其实是在寒潭里养魂。三年后醒来,经脉寸断,但没死——因为我的命,早就不全是我自己的。”
我喉咙发紧:“那若瑶……”
“你是阳缕宿主。”她抬头看我,“纯阳之胎,生而无根,实则被人放入孤崖石龛。你不是弃婴,是选中的孩子。他们需要一个干净的容器,能承载血魔本体的阳魄。”
我右臂的魔纹突然灼痛,像有火线在皮下窜动。我咬牙没动。
“所以玉虚宗当年的浩劫……”我慢慢说,“根本不是意外?是他们故意放出残魂,引你出手,再借你之手完成‘青冥引’的仪式?”
冷竹点头:“血魔不能自行觉醒,必须有人以剑为引,刺穿护山大阵的三重根基。第一重是太上长老的元神,第二重是执法长老的忠魂,第三重……是守灯人的道心。”
她指了指残灯。
“我守的不是灯,是最后一道锁。只要灯不灭,阵眼就不断。但他们算准了我会救你——三百年前,我也曾想救一个被扔在山门前的孩子。那时我没拦住,这次我不会再让历史重演。”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袖中铁片还在,炼器堂编号刻得清晰。我把它放在《守灯录》旁,对照上面的记录。
“所有带青冥碎片的法器,编号尾数都是‘七九三’。”我说,“这个序列在《守灯录》里出现过三次,每次都在‘双生献祭’的条目下。”
冷竹伸手,将铁片翻转。背面有一道极细的刻痕,形如星轨。
“这是开启黄泉之门的钥匙之一。”她声音沉下来,“两枚钥匙,一阴一阳。阴钥在我体内,阳钥在你血脉中。只有我们同时献出魂血,门才会开。”
我猛地抬头:“所以他们等的不是谁赢谁输,是等我们自己走上去?”
“对。”她看着我,“他们不需要逼我们,只需要让我们知道真相,然后看着我们挣扎、痛苦、最终认命。血魔最喜欢这种时刻——当守护者亲手打开牢笼。”
屋内静了下来。残灯的光映在墙上,影子拉得很长。
我忽然想起什么:“师父,你腰间的玉佩……能不能给我看看?”
她解下玉佩,递过来。玉色青灰,边缘磨得光滑。我把它贴在胸口,靠近颈间。那里有一块胎记,从小就有,形状细长,像一道未落下的雨痕。
玉佩嵌进去一半。
严丝合缝。
冷竹看着,眼神变了。她伸手抚过我的发顶,动作很轻,像是怕碰碎什么。
“他们选了你。”她说,“也选了我。可他们没选错人。”
我抬头看她。
“我不是工具。”我说,“你也不是。”
“从来不是。”
她收回玉佩,重新系回腰间。然后从袖中取出一枚铜针,轻轻扎进自己左手腕内侧。血珠涌出,她滴在《守灯录》空白页上。血迹散开,浮现出新的字迹:“双生剑魄,逆炼归元。以守为攻,反锁其门。”
我读完,抬头:“你的意思是……我们不去阻止仪式,而是亲自完成它,但在最后一刻,把门反锁?”
“黄泉之门只能由双生容器开启。”她说,“但没人规定,开启之后必须让它敞开着。”
“风险很大。”我低声说,“一旦开始献祭,我们的魂血就会被抽取,意识会被拖入血池。如果控制不住节奏,我们会先死。”
“我知道。”她看着我,“你愿意赌吗?”
我没有立刻回答。左肩旧伤在跳,像是感应到了什么。我伸手按住那里,想起画中那个小女孩,赤脚站在雪地里,手里攥着半截断剑。
她等了这么多年。
我也等了这么多年。
“我愿意。”我说,“但不是为了完成他们的计划。是为了毁掉它。”
她点点头,起身走到残灯前。她取下灯罩,将《守灯录》垫在灯下,然后从怀中取出一块布巾,包住灯座底部。用力一拧。
灯座松动,露出下方暗格。里面藏着一卷陈旧的剑谱,封皮写着三个字:**破劫诀**。
“这是我当年自创的剑法。”她说,“从未传人。现在,教你。”
我走到她身边坐下。她翻开第一页,剑势图简单却凌厉,每一式都以自身为祭,反向催动灵力。
“第一式,叫‘燃心’。”她指着图示,“以心头血为引,强行打通被封的经脉。你会疼,但必须撑住。”
我伸出手:“现在就开始。”
她将剑谱递给我,指尖擦过我的掌心。冷,但有力。
外面天色渐亮,残灯仍未熄。她坐在灯前,一招一式演示。我跟着练,第一式刚成,胸口就像被刀绞过,冷汗瞬间湿透衣背。
她扶住我肩膀:“再来。”
我又站直。
第二式叫“断脉”。第三式叫“焚识”。每学一式,身体就像被撕开一次。右臂魔纹越来越烫,几乎要烧起来。
但她一直在我身边。
直到晨光爬上窗棂,我终于将七式连贯使出。最后一击落地时,残灯猛然一跳,火光冲起三寸高,映得满屋通明。
冷竹看着我,眼中第一次有了笑意。
“很好。”她说,“明日月蚀,血气最弱。我们就在那时,去血狱。”
我点头,握紧剑谱。
她转身去添灯油,背影清瘦。我望着她腰间的玉佩,忽然开口:
“师父,如果那天……我真的只是个被放进石龛的孩子,你会后悔收我为徒吗?”
她停下动作。
回头看着我。
“阿箬。”她叫我的小名,“你不是容器。你是持灯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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