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开始变暗。
我握紧了剑谱，冷竹站在我身前，风从极北冰原深处吹来，带着铁锈与焦骨的气息。血狱入口就在前方百步，地面裂开一道深不见底的缝隙，边缘布满扭曲的符文，正一寸寸泛起暗红光芒。
“跟紧我。”她声音不高，却稳得像山石落地。
我们踏进裂缝时，第一缕黑影已爬上月亮。整片天空仿佛被什么从内部吞噬，光一层层褪去。脚下的岩石开始震动，远处传来低沉的嘶吼，像是无数人在同一瞬间发出痛苦的哀鸣。
若瑶，来了。
她没回头，只将残灯递到我手中。灯焰微弱，但没有熄。我把灯抱在怀里，另一只手按住右臂——魔纹已经开始发烫，像是有东西在皮下挣扎，要往外冲。
冷竹抽出腰间的断刃，刀锋不齐，像是被人硬生生折断过。她用指腹抹过缺口，一滴血落在地上，渗入岩缝。刹那间，四周符文亮了一瞬，又迅速黯淡下去。
“门快开了。”她说，“它在等双生之血。”
我没有问接下来该怎么做。昨夜在孤崖，她教我的七式破劫诀还在经脉里流转，每一招都以自身为祭，反向催动灵力。我知道代价是什么。
头顶的虚空忽然扭曲，一道裂痕横贯天际。黑月完全遮住银辉的那一刻，黄泉之门缓缓浮现。门框由白骨堆砌，缠绕着断裂的锁链和腐烂的布条，中央是一片翻涌的血雾。第一道魂影从中挣脱，形如枯槁，眼窝空洞，扑向地面时化作血雨。
冷竹抬手，将残灯贴在我眉心。一股温热涌入识海，压下了体内躁动的血脉。她低声念了一句什么，我没听清，只觉神志一清。
“背靠我。”她说。
我立刻转身，后背贴上她的脊梁。她左手握住我的手腕，右手执断刃向前一划。我催动胸前剑魄，灵力自心口涌出，顺着她掌心流入断刃。两股力量交汇，在空中凝成一个模糊的“守”字。
那字一现，血雾便如遇烈火，瞬间焚尽。
可门内的动静更大了。更多的魂影涌出，有些已凝聚成实体，手持残兵，面目依稀能辨是百年前战死的弟子。他们认不出我们，只知道扑杀活人。
冷竹咬破舌尖，一口血喷在断刃上。刀身轻颤，竟发出一声低鸣，像是回应某种旧日召唤。她挥刀再斩，“守”字光芒暴涨，将三名冲近的魔魂绞碎于半空。
我听见她在喘息。
旧伤发作了。她左手指节微微抽搐，那是经脉寸断处开始渗血的征兆。但她没停下，反而将铜针从袖中取出，一根根刺入肩井、曲池、神门七处要穴。针尾轻震，灵力重新贯通。
我察觉到她体内灵流滞涩，便主动将玲珑心脉之力逆向输送过去。这一接，识海骤然开阔，眼前不再是血狱荒原，而是一片无边的花海——青色小花开满旷野，远处有无数灯笼漂浮，随风摇曳，照亮了一条蜿蜒小路。
那是她的记忆。
也是我的。
“守心归一。”她在我脑中说，不是用声音，而是念头直接落下。
我点头，双手高举剑魄。她也将断刃竖立胸前。两件残器遥相对应，灵力如丝线缠绕，再次结出“守”字结界。这一次，光幕扩散十余丈，将整个血狱入口罩住。
魔魂撞上光壁，纷纷化为灰烬。
可就在这时，门内传出一声长笑。
那笑声不像人声，倒像是千万怨魂合在一起说话。黄泉之门前的血雾猛地收缩，凝聚成人形。玄真子的身影浮现出来，面具碎裂，露出半张布满魔纹的脸。他手中握着一柄漆黑长剑，剑身镶嵌七块碎片，每一块都在微微震颤，仿佛呼应着某种古老节奏。
完整的青冥剑。
“等了百年，终于等到这一天。”他开口，声音层层叠叠，“你们以为自己在守护？其实，你们一直在开门。”
冷竹没有答话，只是将断刃横在身前。
他知道我们在等什么。我也知道。
血魔抬起青冥剑，猛然劈下。一道血浪直冲结界而来，撞击的瞬间，我胸口一闷，喉头泛腥。冷竹身形晃了一下，但我撑住了她，两人合力将灵力再度推高。“守”字光芒剧烈闪烁，最终挡下了这一击。
“你以为凭这个就能拦住我？”他冷笑，“这把剑，是你亲手封入我体内的。你斩不断因果，逃不开宿命。”
冷竹忽然笑了。很轻，却清晰。
“我不是要斩断因果。”她说，“我是要让它——反过来走。”
她松开我的手，退后半步，然后将断刃插入地面。左手五指张开，按在剑柄末端。鲜血顺着手臂流下，浸透衣袖。
我知道她要做什么。
破劫诀最后一式，从未示人的一招——**逆炼归元**。
以魂血为引，强行逆转青冥剑意，让开启之钥，变成封印之锁。但这需要两个人同时献祭，且必须心意相通，稍有差池，便会神魂俱灭。
我将剑魄插在地上，与她的断刃平行。伸手握住她的手。她的指尖冰冷，脉搏跳得极快。
“准备好了？”她问。
我点头。
头顶黑月正中天心，黄泉之门扩张到极限。血魔举起青冥剑，准备发动总攻。万千魔魂在他身后汇聚成洪流，咆哮着冲向结界。
冷竹闭上眼，我跟着闭上。
灵台深处，双生花原野与灯笼海洋再次浮现。这一次，它们不再静止，而是开始旋转，交织成一道螺旋光流，顺着我们交握的手，涌入地上的两件残器。
“守心归一诀——”
“终式。”
两道光芒冲天而起，在空中汇合成巨大的“守”字。这一次，它不再只是屏障，而是化作一道光柱，直射黄泉之门核心。
血魔怒吼，挥剑迎击。血浪与光柱相撞，爆发出刺目强光。整个血狱剧烈震荡，岩层崩裂，碎石如雨落下。
我感到意识被拉扯，像是要被抽离身体。冷竹的手始终没松。她的呼吸越来越浅，但我能感觉到她的意志，像一根绷到极致的弦，不肯断。
门内的血雾开始倒卷。
魔魂发出凄厉惨叫，被光柱一点点拖回门内。血魔狂吼：“不可能！你们只是容器！怎么敢——”
“我不是容器。”我咬牙开口，声音沙哑，“我是持灯的人。”
冷竹睁开眼，目光如刃。
“而我，”她说，“从来就没打算活着走出这扇门。”
她猛然抽出断刃，不是向前，而是反手刺入自己左胸。鲜血喷涌而出，却没有落地，而是化作一道血线，缠绕着光柱，直冲天际。
与此同时，我撕开衣袖，用剑刃划破右臂魔纹。鲜血流出的瞬间，与她的血在空中交汇，形成一道赤青相间的锁链，缠上黄泉之门边缘的白骨框架。
门开始闭合。
血魔怒吼着扑来，青冥剑劈向冷竹后心。
我转身，用身体挡在她背后。
剑尖刺入肩胛的刹那，左肩旧伤炸开剧痛。但就在这痛感达到顶峰时，我听见了一声清越的剑鸣——来自我体内，也来自她的心口。
双生共鸣，彻底贯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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