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定心志

断罪剑插在石台上,剑柄还在轻轻晃动。我掌心还残留着玉佩被塞入时的触感,冰凉的一角硌着皮肤。若瑶站在我身侧,低垂着手,袖口遮住了右臂,可我能感觉到她呼吸的节奏变了,比刚才慢了一拍。

我没有动,也没有问她为什么突然把玉佩给我。风从崖底吹上来,带着湿气,掠过脸颊时有些涩。夕阳已经斜到山脊后头,光落在断罪剑锋上,映出一道细长的亮线,像刀刃划开的口子。

“师父。”她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很稳,“您相信谢长老留下的证言吗?”

我转头看她。她没躲我的目光,反而往前半步,站到了断罪剑的影子里。她的脸一半在光里,一半在暗中,眉眼清晰得不像个十七岁的孩子。

“我相信。”我说。

“那您也信我吗?”她又问。

我不答。不是不信,而是不敢轻易接这话。刚才那一瞬的灰光,哪怕只是一闪,也可能是魔气侵识的征兆。她若已被影响,此刻说的每一个字,都未必是她自己想说的。

她像是看懂了我的沉默,忽然抬起右手,掀开了衣袖。

魔纹盘在她小臂上,像一道干涸的裂痕,颜色比平时浅了许多。她用左手食指,沿着那道纹路慢慢划过,指尖压得有点用力,皮肤微微泛白。

“它会痛,也会骗我。”她说,“但它骗不了您。您教我认脉、辨气、观色,这些都没变。我还能分得清,什么是它逼我说的,什么是我自己想说的。”

她放下袖子,抬头看着我:“所以,若当年真是您动的手……我也信您有您的道理。”

我心头一紧。

这句话不该由她说出来。太重了,压得人喘不过气。百年前那一夜,我不是没想过死在太上长老剑下,可我没死成,反倒背上了叛宗的罪名。这么多年,没人问我为什么,也没人愿意听我解释。他们只需要一个替罪的人,而我恰好站在了风口上。

可她不一样。她不是来查案的外人,也不是执律的执法者。她是我的徒弟,是我在这孤崖上唯一肯伸手接住的人。

我蹲下身,指尖蘸了石台上的积水,在青石面上缓缓画了一横。水珠顺着刻痕滑落,我再引一丝灵力,将散开的水汽凝回掌心,重新聚成一颗圆润的水珠。

然后,我把它托到空中。

灵力一催,水珠拉长、变形,渐渐显出两个字——**非我**。

水字悬在我们之间,澄澈透明。晚风拂过,字形微微颤动,却没有溃散。

“这二字,不是说给外人听的。”我盯着她的眼睛,“是我对自己说的。心若不正,灵力早该反噬;道若不坚,残灯早就灭了。”

她看着那两个字,久久没有眨眼。直到水珠终于承受不住灵力牵引,啪地一声碎在石台上,溅起几点湿痕。

她忽然笑了,嘴角动了一下,像是松了一口气。

“我知道了。”她说,“我不该问‘若是您’,而该问‘您为何不是’。”

我站起身,拍了拍袖角的尘土。断罪剑依旧插在那里,剑身冷光未褪。

“明日我要去阵眼。”我说,“太上长老残魂若还存一线意识,必知那夜真相。我想当面问他,为何临终那一剑,会冲着我来。”

她点头:“我跟您去。”

“那里不是你能进的地方。”我摇头,“残魂消散一次,便少一分力量。他若不愿见外人,连我也可能被拒之门外。”

“可您现在不是一个人。”她说,“您有我。您守残灯三十年,不是为了等一个答案,是为了等一个人来问。现在我来了,您不必再一个人扛。”

我望着她。

她没低头,也没退。只是静静站着,像一株刚抽新枝的竹子,瘦,却直。

我伸手,抚了抚她的发顶。动作很轻,像是怕惊扰什么。但她没躲,反而微微仰头,像小时候抄完《清心咒》等着我检查那样。

“好。”我说,“有你在,我不孤。”

她嘴角扬了扬,没说话,转身走到断罪剑旁,蹲下身,用手掌贴了贴石台底部。那里还有阵法余温,微弱但确实存在。

“封印是向内的。”她低声说,“不是镇压谁,是护着什么。谢长老用自己的命做了锁,就为了不让真相被毁。”

我走过去,站在她身后。

“所以他留下剑痕与你伤势一致,不是巧合。”我说,“他是怕后人看不懂,才用最直接的方式留下证据。他知道总有一天,会有人看得懂这伤从何而来,又因何而存。”

她点点头,忽然抬头看我:“那您觉得,他等的人,是不是就是您?”

我没答。

这个问题太深,牵扯太多。我不是第一个来查这事的人,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可谢无涯选择用我的伤做凭证,说明他认定我知道些什么,或者……我本该知道更多。

我弯腰拔起断罪剑,剑身离地时发出一声轻鸣。我将它横握手中,剑尖朝前,剑柄抵住胸口。

“若我真是凶手,今日便不会来。”我说,“若我真有私心,也不会带徒弟进禁地。他留此剑,不是为定罪,是为证道。”

她站起身,站在我身边,和我一起望向禁地深处。

天边最后一缕光消失了。石台四周陷入昏暗,唯有断罪剑锋还泛着一点寒芒。

她忽然抬手,从怀里取出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黄纸,递给我。

“这是今早抄的《清心咒》。”她说,“我多抄了一遍,想着万一您夜里睡不着,可以看看。”

我接过,指尖碰到纸页边缘,有些粗糙,是劣质黄麻纸。但她一笔一划写得很工整,连错字都用朱笔圈出重写。

我把纸折好,放进怀中,贴着玉佩的位置。

“收好了。”我说。

她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我们并肩站着,谁也没动。夜气渐重,石台上的水渍开始发凉。断罪剑在我手中沉甸甸的,像是承载了太多没能说完的话。

远处传来一声鸟鸣,短促,随即归于寂静。

她忽然转头看我:“师父,您怕吗?”

我握紧了剑柄。

“怕。”我说,“怕真相太重,压垮你。也怕我说出来的话,会让你不再敬我。”

她笑了,这次笑得清楚了些。

“那您就说真话。”她说,“只要是真的,我就接着。”

我看着她,良久,点了点头。

“明日。”我说,“我去见残魂。”

她应了一声,站得更直了些。

石台静了下来。风停了,连断罪剑都不再颤。月光从云缝里漏下一小片,照在剑格上,映出一个模糊的倒影。

她忽然抬手,扶了扶鬓边碎发,动作自然,可我注意到她右手食指微微蜷了一下,像是被什么刺了一下。

她没出声,也没皱眉。

但我看见,她袖口底下,那道魔纹的边缘,又浮起一丝极淡的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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