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从云缝里漏下，照在若瑶袖口边缘。那道灰痕只闪了一瞬，便隐入布料之下。我盯着她手腕的位置，没有说话，也没有动。
她察觉了我的目光，轻轻放下袖子，像是怕惊扰什么。可她的呼吸比刚才沉了些，脚步也慢了半分。
“走。”我说。
我们沿着石台后的窄道往禁地深处去。脚下的青石早已被雾气浸透，踩上去微微发滑。断罪剑在我手中，剑柄沾着夜露，握着有些凉。
路越走越窄，两旁的石壁渐渐合拢，像一道天然的甬道。空气中开始浮起淡淡的铁锈味，不是血，是某种陈年封印松动的气息。若瑶跟在我身后半步，右手始终贴着左臂内侧，似乎那里又开始疼了。
“还能撑住？”我问。
她嗯了一声，声音很轻，但没停下。
前方忽然开阔，一片圆形空地出现在眼前。中央立着一块黑石碑，高过人头，表面刻着七个字：**青冥现，魔劫起**。
字迹深峻，笔锋凌厉，像是用剑直接劈出来的。我走近几步，伸手抚过那行刻痕——指尖传来的触感让我心头一紧。这力道走势，和断罪剑上的伤痕如出一辙。
若瑶站到我身侧，抬头看着石碑。她的眼神有点散，像是被什么吸住了。
“别看太久。”我伸手挡在她眼前。
她眨了眨眼，回过神来。可就在这时，她右臂猛地一颤，整个人晃了一下，扶住石碑才没倒下。
“师父……”她咬着牙，“它在动。”
我立刻从怀中取出那张黄纸，《清心咒》的抄本。纸页已经被夜气打湿一角，但我还是迅速覆上她腕部。她闷哼一声，额角渗出冷汗。
石碑表面泛起微光，那些符文像是活了过来，顺着刻痕缓缓流转。四周的雾气开始旋转，朝着碑顶聚拢。
我知道不能再等。
左手掐诀，灵力自丹田提起，沿着经脉送至掌心。可刚运到肩头，旧伤就猛地抽搐起来，像是有根针在里面来回穿刺。我咬住下唇，硬是把那股痛压了下去。
灵力覆上黄纸，纸面浮现淡淡金纹。若瑶的呼吸慢慢稳了下来，手臂上的波动也减弱了。
我收回手，喘了口气。
“这碑……认得你体内的东西。”我说。
她靠在石台边，脸色发白，“它不是在认，是在回应。就像……听见了召唤。”
我没有接话。转身再次看向石碑正面，七字依旧，可当我以指腹划过最后一笔时，指下传来一丝异样——背面有字。
我绕到碑后，果然看见一行极细的阴刻小字，几乎与石面融为一体。正要细看，指尖刚触到刻痕，整块石碑突然震了一下。
一股热流从碑身涌出，直冲眉心。
我立刻缩手，却发现那行字竟在褪色，边缘已经开始冒烟，像是被无形的火灼烧。
不能用灵力探查，这是“识破即焚”的禁制。
我闭上眼，回忆百年来压制魔气所创的针法。三十六式镇魂，四十九式通脉，第七十二式……血视通幽。
我从袖中取出一根银针，对准掌心劳宫穴，用力刺入。
鲜血涌出，顺着针尾滑落。我又拔出针，将血抹在眼皮上。
睁开眼时，视野变了。原本漆黑的碑背浮现出淡红色的字迹，像是用血写成，却未干透。
十四字清晰浮现：**血魔转世需以青冥剑为引，守心者破之**。
我记下每一个字的走向，不敢多看一秒。随即取出腰间玉佩，贴在碑面。
玉佩微颤，一层薄光自其上扩散，覆盖整个碑身。那燃烧的趋势停了下来，字迹也不再消失。
我松了口气，腿一软，跪坐在地。
若瑶挣扎着爬过来扶我，“师父！”
“没事。”我摆手，擦掉眼角的血，“字保住了。”
她低头看着那行隐文，嘴唇微微发抖，“‘守心者’……是谁？”
我没答。
这三个字像是一把钥匙，插进了我心里某个尘封多年的锁孔。百年前那一夜，我不是没想过死，可太上长老临终那一剑落下时，我本能地抬手去挡——不是为了活，是为了守住残灯不灭的誓。
三十年前，孤崖灯芯将熄，我用自己的精血续了七日七夜。那时也没人问我为何不放手。
或许……我一直都是那个“守心”的人。
“你感觉怎么样？”我转移话题。
她摇摇头，“好多了。刚才那阵热流退了，魔纹也不烫了。”
我点头，目光落在她手里攥着的半张黄纸。纸角已经焦黑，显然是刚才禁制反噬时烧的。
“你还留着这个？”
“嗯。”她低声说，“您说过，字迹工整的人，心不会歪。”
我扯了下嘴角，没说话。
这时，石碑周围开始起风。不是自然的风，是从地底往上涌的气流，带着腐土和陈年香灰的味道。雾越来越浓，遮住了来时的路。
若瑶扶着我站起来。
“接下来去哪儿？”她问。
我望着前方被雾笼罩的深处，“太上长老残魂所在，就在前面。”
“可谢长老的剑证已经说明您不是凶手，为什么还要去问？”
“因为真相不止一面。”我说，“他为何要杀我？谁让他以为我是叛徒？这些事，只有他还记得。”
她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师父，如果……他是被人操控的呢？就像现在有人想操控我一样？”
我转头看她。
她眼神很亮，不像在猜，倒像是已经看到了什么。
“你想到什么了？”
她摇头，“只是觉得，这一路的线索太顺了。断罪剑、日记、石碑……好像有人在替我们铺路。”
我心头一震。
她说得对。执法长老的遗言、谢无涯的剑痕、这石碑的预言——每一步都刚好能解开前一个谜团。可真正的阴谋，从来不会如此规整。
除非……有人希望我们看到这些。
我握紧玉佩，指尖传来一丝温热。
“小心点。”我对若瑶说，“接下来每一步，都别轻易相信眼前的东西。”
她点头，正要说什么，忽然身子一僵。
“怎么了？”
她抬起右手，慢慢卷起袖子。
魔纹依旧，可在最末端，多了一道极细的裂痕，像是被人用刀尖轻轻划过。
而她的脸上，毫无痛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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