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从剑尖滑落，砸在石面上裂成几瓣。若瑶的手还在抬着，可那股支撑她的劲道已经松了。我感觉到她识海里的光开始晃，像风里将熄的烛火，一颤一颤地缩向中心。
她的膝盖弯下去的时候，我也跟着沉了一寸。不是因为痛——三百年的伤早已麻木——而是因为她体内那缕金光正在往回收，像是要躲进最深处去。我知道她在怕，怕撑不住，怕连累我，怕这一倒下，就再没人能举起这把剑。
“别收。”我在她识海里开口，声音压得很低，“把气提上来，顺着主脉走。”
她没应，但指尖动了一下。那一丝金光迟疑着重新探出，沿着经络缓缓流动。我能感到来自她四肢的撕裂感，皮肉开裂的声音在魂念中格外清晰，每一道裂痕都像刀割在她身上，也割在我残存的魂体上。
血魔被锁在剑网中央，黑气翻腾不止。他盯着若瑶跪下的姿势，忽然笑了：“你师父教你的，就是这么死法？让她藏在你脑子里，一点一点把你耗干？”
我没有回应。此刻多说一句，都会扰她心神。我只是将自己最后几缕魂力聚在她心口，替她挡住那股不断侵蚀的寒意。她太年轻，灵台太薄，扛不住我和血魔同时存在。可现在退不得。她一松手，封印即破。
高台震动得更厉害了。晶石一块接一块炸开，碎屑溅在若瑶脸上，划出血线。她左眼的血色越来越深，右眼却仍清明，像是两个世界在她脸上对峙。她的手指扣住青冥残剑，指节泛白，可左手那柄断刃已经滑落，叮的一声掉在石板上。
剑脱手的瞬间，整张剑网晃了一下。
血魔立刻察觉。他仰头大笑，黑气猛地暴涨，如潮水般冲击光网。裂缝出现在金青交织之处，一道、两道……封印开始崩解。
我心头一紧。不能再等了。
镇魂塔底的玉珏突然震了一下，贴在我魂体边缘，像是被什么唤醒。这感觉很熟悉，是当年晏紫苏留下的印记波动。我猛然想起，这座塔不只是囚魔之所——它是阵眼，是她用元神为引布下的最后一道局。
我试着以魂念触碰腰间玉佩。那枚合体后的玉珏微微发烫，与塔底气息呼应。刹那间，头顶传来一声裂响，仿佛天穹被人撕开一道口子。一道苍老的身影从光隙中踏出，白衣如雪，袖袍无风自动。
是她。
太上长老晏紫苏的残影站在塔顶，双手交叠于胸前，目光扫过若瑶跪地的身影，又落在我寄居的识海方向。她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点头。
血魔笑声戛然而止。“你这残魂，也敢称后手？”
她不答，抬手结印。七道星芒自塔顶垂落，呈北斗之形，依次钉入地面。光芒交织成网，瞬间压下血魔周身黑气。他的身形被强行按回晶石之中，黑潮被层层锁住，连一丝都无法溢出。
七星锁魂阵成了。
我松了一口气，可随即察觉不对。残影的身体已经开始透明，边缘处有光点不断飘散，像是沙粒被风吹走。她撑不了多久。
她转过身，望向若瑶，又像是透过她看着我。“冷竹。”她的声音很轻，却穿透了整个塔心，“当年我留了后手。”
我心头一震。
“但开启它，你要付出代价。”她顿了顿，目光沉了下来，“你的‘守’字誓言，必须断裂。”
我没动。三百年的执念，每日寅时点灯，不是为了活，是为了守。守那盏残灯，守玉虚宗最后一线清明，守那些没能救下来的人。这个“守”字，刻在我魂上，融在我命里。
可现在，有人告诉我——要破誓。
我还未开口，血魔猛然暴喝。被压制的黑气中窜出一缕极细的丝线，竟绕过了七星阵的封锁，直刺残影胸口。她身体猛地一颤，光影剧烈晃动。
“你早该死了！”血魔嘶吼，“还敢插手？”
她嘴角溢出一丝光痕，身形摇晃，却没有退。她抬起手，指尖指向我：“记住……灯灭不是终局……崖下草芽……才是……”
话未说完，整个人轰然碎裂，化作无数星点，飘散在空中。
塔内骤然安静。
七星锁魂阵仍在运转，血魔被牢牢钉在原地，黑气挣扎不休，却无法挣脱。可那股刚刚升起的希望，也随之熄了。残影消散前的最后一句话，像一根刺扎进我心里。
代价。
我的誓言，必须断。
我低头看向若瑶。她已经闭上了眼睛，呼吸微弱，脸颊苍白如纸。双剑只剩一把还在她手中，另一把躺在地上，刃口朝下，沾了血。
她的手臂还在裂，血顺着袖管流到指尖，滴落在玉珏上。那滴血渗进去，玉珏忽然亮了一下，像是回应什么。
我忽然明白了。
这不是让我放弃守护——是让我换一种方式守。
可若断了誓言，我还是我吗？
我伸手，指尖轻轻拂过腰间玉佩。那里，“守”字烙印正隐隐发烫，像是在抗拒即将来临的割裂。我能感觉到它的颤抖，就像三百年前那个雨夜，我站在掌门殿外，听见他们宣布我闭关养伤时的颤抖。
原来她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
若瑶的手指动了动，似乎想抬起来。她没睁开眼，嘴唇微微翕动，像是在喊什么。
我没有听清。
但我看见，她眼角有一滴泪滑落，混着血水流到耳侧，在石板上砸出一个小红点。
我闭上眼，将魂力缓缓抽离她的识海，不再替她承受伤痛。我要她清醒地活着，而不是靠着我残存的气息苟延。
然后，我对着那枚玉佩，低声说出了三个字。
“我不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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