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靠在我肩上，呼吸浅得像一层薄雾贴着皮肤。我抬手扶住她的后颈，指尖触到一点湿意，不是血，是汗。塔内安静下来，连风都停了。七星锁魂阵的光彻底熄灭，晶石黑如死炭，再没有一丝波动。
若瑶动了动，手指从我衣角滑下，撑着地面想坐直。她手臂一软，又倒下来。我伸手去拦，却被她轻轻推开。
“师父……还撑得住吗？”她声音哑，却坚持抬头看我。
我没有立刻答。胸口那股空荡感还在，但不再撕裂。魂体像是被什么重新缝合过，虽未痊愈，却不至于溃散。我试着运了口气，灵力在经脉里走了半圈，滞涩依旧，可已不像先前那样寸步难行。
“还好。”我说，“你呢？”
她没回，只是低头看向自己右臂。那里原本盘踞的魔纹已经变了模样，紫黑色退成淡红，边缘泛着银光，像一道陈年旧疤。她用左手轻轻按了按，眉头微皱，随即松开。
“不疼了。”她低声说，“像是……被压住了。”
我点头，目光落在她脸上。她眼底有青影，嘴唇干裂，显然是耗损太重。可那双眼睛还亮着，没有躲闪，也没有疲惫到失焦。
她忽然伸手，握住了我的手腕。掌心滚烫。
“下面……还有东西。”她说。
我没问她怎么知道。玲珑心脉自觉醒后，对灵气流动极为敏感。她能察觉到地底异样，并不奇怪。
她撑着站起来，脚步虚浮，却一步步往祭坛中央走去。我跟着起身，走得慢些。魂体尚未完全稳固，每动一下都像踩在沙上，脚下发软。
她停在玉珏前。那块裂开的玉石仍嵌在地面，青光从缝隙中渗出，细若游丝，顺着地脉流向塔底深处。若瑶蹲下身，指尖轻触裂缝边缘，闭了闭眼。
“有水声。”她说，“很轻，像是从地底传来的。”
我俯身查看。地面阵纹确实朝中心凹陷处汇聚，形成一个隐秘的漏斗状结构。那些纹路并非战斗时激发的临时符印，而是早年刻下的导灵阵法，只是长久封闭，无人察觉。
若瑶拔出腰间短剑——那是她平日防身用的铁器，非灵兵，也无名号。她将剑尖插入裂缝，轻轻撬动。石屑落下，露出下方一条狭窄通道，幽深不见底。
一股温润的气息随之涌出，带着泥土与草木初生的味道。不是血腥，也不是腐朽，而是湿润的、活着的气息。
我心头一震。
这气息……似曾相识。
百年前太上长老闭关之地，也曾有过类似的灵流。那时他说：“道之根本，不在斩杀，而在归源。”
若瑶回头看我，眼神里有了光：“下面是个池子。”
她没等我回应，便沿着边缘往下探。我伸手想拦，她却已跳了下去。落地时踉跄了一下，但稳住了。
“师父！”她仰头喊，“真是灵池！水是暖的！”
我顺着通道口往下望。果然，昏暗中映出一片微光，水面浮动着极淡的金青色，像是月光照在春水上。池不大，约莫丈许见方，四壁刻满古篆，字迹斑驳，唯有正对入口的石壁上八个大字清晰可见：
**归源化形，洗髓重铸**
我的心跳慢了一拍。
这是太上长老亲笔所书的典籍残句。当年他留下话，说镇魂塔底藏有一池可养魂塑骨的灵泉，唯有“心灯不灭者”方可开启。我以为那是传说，或是临终遗言。
没想到是真的。
我顺着石阶走下。每一步都感觉脚下灵气更浓一分。到了池边，我才看清水中浮着细碎光点，随波流转，竟与双生花消散时的余晖相似。
若瑶站在池畔，一手扶墙，喘着气。她脸色发白，额上有汗，显然强撑已久。
“你能进去吗？”她问我。
我看着水面，没立刻回答。这池虽能疗伤，但对魂体受损之人而言，贸然入水可能引发反噬。可若错过机会，下次不知何时才能修复经脉。
“试试。”我说。
她立刻伸手扶我。她的手小，力气也不足，但我没推开。她把我带到池边，小心翼翼扶我坐下，再慢慢让双腿浸入水中。
刚一接触，池水便起反应。金青两色光晕自脚踝向上蔓延，像是有生命般缠绕上来。一股暖流钻入骨髓，顺着断裂的经脉缓缓注入。那种感觉，就像干涸百年的河床终于迎来第一场春雨。
我闭眼，任由灵气渗透。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传来若瑶的声音：“师父……你的左脸……”
我睁眼。
她盯着我看，眼里有惊也有喜。
我抬手摸了摸左脸。那道淡金剑痕原本常年微热，隐隐作痛，此刻却在发光。不是刺目那种，而是像晨光落在雪地上，柔和地流转着。
“它在愈合。”若瑶说。
我未应声，只觉体内有东西在动。那些断掉的经脉，正在一点点接续。不是幻觉，是实实在在的生长感，像藤蔓攀墙，缓慢而坚定。
我转头看她：“你也该歇了。”
她摇头：“我不累。”
话音未落，身子一晃，差点摔倒。我伸手拉住她胳膊，发现她指尖冰凉，唇色又开始发青。
“别逞强。”我说，“坐下。”
她犹豫了一下，终究听话，在池边坐下。她没脱鞋，只是把脚伸进水里。才碰上水面，整个人猛地一颤。
“怎么？”我问。
她咬着牙：“有点……刺。”
我立刻明白。她虽有玲珑心脉，但右臂魔纹仍是外邪残留。灵池净化之力对她而言，既是疗愈，也是排异。
“忍着。”我说，“挺过去就好了。”
她点头，没吭声。额头汗珠滚下，滴在池面，激起一圈涟漪。池水中的光点似乎感应到了什么，渐渐向她脚边聚拢。
时间一点点过去。
池水的温度始终如一，不冷不热。我的经脉修复速度肉眼可见，原本堵塞之处已有灵力通行。左脸剑痕的光芒渐弱，颜色也在变淡，仿佛即将融入肌肤。
若瑶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她靠在石壁上，呼吸平稳了许多。右臂上的魔纹彻底褪成银线，不再起伏，也不再散发热气。
她睁开眼，看向我：“师父，你……能站起来了么？”
我试着动了动腿。力量还未完全恢复，但比之前强得多。我扶着池壁，缓缓起身。双脚踩在池底石板上，稳稳当当。
她笑了下，想站起来，却腿一软。
我伸手把她拉起来。她靠在我身上，轻得像片叶子。
“以后别这么拼。”我说。
她嗯了一声，脑袋歪在我肩上，没说话。
就在这时，池底忽然传来一阵轻微震动。不是轰鸣，也不是崩塌，而是某种封印松动的节奏。紧接着，石壁上的八个古篆逐一亮起，光芒由弱转盛。
一道虚影缓缓浮现于池心上方。
女子身形，素袍垂地，发髻简净。面容模糊，唯有一双眼睛清明如星。
是太上长老。
她开口，声音不响，却直接落进识海：“你们看见了归源池，便是有缘人。此池百年不开，只为等一个愿守亦敢破的人。”
若瑶抓紧了我的袖子。
影像继续说道：“经脉可重铸，肉身可重塑，但需以心火为引，不得强求。若贪速成，反伤本源。”
她说完，目光似落在我们身上，又像穿透时空。
“记住——真正的生机，不在池中，而在你们彼此不肯放手的那一刻。”
话音落，光影消散。
池水恢复平静，只剩下淡淡的光晕流转。
若瑶抬起头，看我：“师父，你是愿意留下的吧？”
我没答。只是抬起手，轻轻按了按她的头顶。
她嘴角动了动，没笑出来，眼眶却红了。
远处，塔顶的裂口已经完全闭合。外面天色微明，不知何时已过了寅时。那盏残灯还在角落石台上，灯芯焦黑，油尽灯枯，可灯座周围，一圈金痕仍在，静静泛着微光。
若瑶扶着我走上石阶。
她的脚步仍有些虚，但比刚才稳了许多。走到通道口时，她忽然停下。
“师父。”她低声说，“你说……山下的村子，现在怎么样了？”
我一顿。
还没来得及答，塔外忽有急促的脚步声逼近。有人在喊，声音隔着石门都能听清。
“禁地有异象！快去禀报执法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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