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竹的手还按在谢礼胸口,玉佩贴着他皮肉,像一块烧红的烙铁。她指尖微微发颤,不是因为用力,而是识海深处传来的拉扯感——那层被血魔咒术层层包裹的记忆外壳终于裂开一道缝,可里头涌出的东西,却比黑雾更沉。
我站在一旁,掌心还残留着灯油的温热。那句话还在耳边回荡:“我们要自己记住每一刻。”
可记忆能守住吗?若下一次再有人动手脚,我又能否及时察觉?
我抬头看她。她脸色苍白,唇色发青,左肩旧伤处渗出血丝,顺着麻衣往下淌。她没发觉,只是死死盯着谢礼抽搐的脸,像是要把他每一丝表情都刻进心里。
“师傅。”我开口,声音有点哑,“我们不能再靠别人留下的东西了。”
她缓缓转头看我,眼神有一瞬的松动。
“我想学一样法子。”我说,“能让咱们记得住彼此,也记得住真相。不管谁改,都改不掉。”
她沉默片刻,终于松开玉佩。谢礼瘫在地上,呼吸微弱,额角全是冷汗。她没再看他,只将玉佩收回腰间,动作迟缓,仿佛骨头都在响。
“你可知‘守心界’?”她问。
我摇头。
“不是功法,也不是阵法。”她靠着墙坐下,背脊挺直,却不似平日那般冷硬,“是两个人用自己的心做炉,以血为引,把最重要的东西炼进去。一旦成了,哪怕神魂破碎,那一部分也不会丢。”
“会疼吗?”我问。
“会。”她说,“疼得你想逃。但你要撑住,一步都不能退。”
我点头,蹲下身,从袖中抽出随身短刃,在手腕内侧划了一道。血立刻涌出来,滴在地上,发出轻微的“嗒”声。
她看着我,忽然抬手,用拇指抹去我刀口边的血珠。“傻丫头。”她低声道,“等我调息片刻再开始。现在强行入识海,怕你撑不住。”
我不答,只是把血涂在她掌心。
她一顿,抬眼望我。
“你说过,要自己记住。”我盯着她,“我不想等。”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无犹豫。她咬破指尖,将血点在自己眉心,又点在我额上。两滴血同时亮起微光,像是暗夜里燃起的第一星火种。
我们相对盘坐,手心贴着手心。
她低声念起口诀,音节古老,不似玉虚宗常见经文。随着最后一个字落下,我感到一股吸力从她掌心传来,像是有风从体内往外抽。眼前一黑,整个人跌进了无边的雾里。
雾散后,我站在一片荒原上。天是灰的,地是裂的,远处立着一盏残破的灯,灯芯将熄未熄,摇晃着一点微光。风卷着灰土打在我脸上,带着铁锈般的涩意。
我知道这是她的识海。
我往前走,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那些埋藏在她心底的画面开始浮现:百年前的火光,剑锋刺入太上长老胸膛的瞬间,掌门转身离去的背影,还有她独自跪在崖边,抱着断剑一夜不语……一幕幕压下来,几乎让我喘不过气。
“师傅!”我喊。
无人应答。
直到我看见她站在灯下,背对着我,手里握着一根银针,正往自己太阳穴扎。那是她自创的镇魔针法,每一次施针,都是对神识的一次撕裂。
“够了!”我冲过去,一把抓住她手腕。
她猛地回头,眼里布满血丝,像是被困在某个永远走不出的夜里。
“你为什么要一个人扛?”我盯着她,“你以为只有你能守?你以为别人都是累赘?”
她嘴唇动了动,没说话。
我松开她,转身走向那盏残灯。它歪斜着,灯油几乎耗尽。我伸手扶正它,然后把自己的血抹在灯壁上。
“你说要记住。”我轻声说,“那我就帮你记。”
血渗进灯身,忽然燃起一道青焰。光芒扩散,照出地上密密麻麻的灯笼碎片——每一个上面都写着一个“守”字。有的已经碎裂,有的半埋土中,还有的被藤蔓缠绕,像是被人刻意遗忘。
我一个个捡起来,捧在怀里。
“这次不是你一个人。”我说,“我在。”
她怔在原地,许久,才慢慢走过来,接过我手中的灯笼,轻轻放在地上。一个接一个,摆成一圈。青焰越燃越旺,照亮整片荒原。
风停了,裂地开始愈合,远处竟冒出几点绿芽。
就在这时,我感到一阵剧痛从识海深处炸开。像是有东西在撕扯我们的连接。低头一看,自己的手臂上浮现出一道黑纹,顺着血脉往上爬——是她体内残留的魔气,在抗拒融合。
我咬牙忍住,没有退。
她也察觉到了。她抬起手,不再压制那股阴寒之力,反而任其涌入自己识海。
“若瑶。”她看着我,“你想看看那一剑的真相吗?”
我没犹豫:“想。”
她闭眼,心门彻底敞开。
我看到那天的雨,看到她跪在太上长老面前,求他封印血魔。看到老人摇头,说宗门宁可毁也不愿背上自相残杀的污名。看到她拔剑,不是背叛,而是受命——最后一道护宗之令,由她亲手执行。
剑落下的那一刻,她哭了。
我也哭了。
泪水落地,竟开出一朵花,接着是第二朵、第三朵……转眼之间,荒原变作原野,双生花成片绽放,白瓣红蕊,交缠生长。
魔气的黑纹在花海前停下,颤抖了一下,渐渐化作轻烟消散。
我感到一股暖流从她掌心传来,顺着血脉游走全身。眉心一热,像是有什么东西烙了进去。
与此同时,她睁开眼,指尖轻轻抚过我眉间,那里浮现出一个极淡的“守”字。
她低头看自己的左手,发现掌纹深处,隐隐透出一抹朱砂般的红痕——是我的血,留在了她的心脉线上。
“成了。”她轻声道。
我们仍坐在石室中,姿势未变。窗外天色微明,山风穿过孤崖,吹动檐下残灯。灯焰跳了一下,稳稳燃着。
她缓缓松开我的手,指尖留下一道湿痕。
“以后不管发生什么。”她说,“只要你唤一声,我就能听见。”
我点头,刚想说话,忽然察觉山门方向传来异样——风向变了,带着焦味和金属碰撞的震颤。
她也站了起来,目光投向远方。
玉虚群峰笼罩在薄雾中,可那雾,正被某种力量缓缓撕开。
一队黑影踏云而来,手持弯刀,衣角绣着血纹。为首者披猩红大氅,手中长戟直指山门。
三百人,无声逼近。
她抓起残灯,转身就走。
我紧随其后,手指不自觉摸了摸眉心。那里还在发烫,像一颗埋下的火种。
她脚步一顿,回头看了我一眼。
“准备好了吗?”
我握紧短剑,剑柄上有她昨夜刻下的一个“同”字。
“准备好了。”
她点头,跃上崖台,灯焰迎风暴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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