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辞连忙蹲下身来,上前抱住他:“表哥,这不怪你,这只是一个意外,不是你的错。”
陆怀琤没有推开她,只是闭了闭眼,道:“不论是不是我的错,现在的结果就是如此,我站不起来,想要牵你的手都困难。”
“没关系的,没关系的表哥,我可以牵你的手。”秋辞掰开他的手,和他十指相扣,举起来晃了晃,“你看,我可以牵你的。”
陆怀琤挣开,他低首摇头,笑得无奈又凄凉:“表妹,你还是没有明白,我这辈子都没法再站起来了,甚至连自己下床都困难,我没办法给人一个好的生活,甚至连正常的生活也给不了。”
他撑着地,又朝褥子旁爬去,似是要将这丑态在秋辞面前展露无余。
秋辞不知道该说什么,默默跟上去,蹲在他的身旁。
他叹息一声,问:“表妹要不要看看我的腿?”
秋辞一怔,死死咬住了唇,低着头,眼泪捶打在地上。
她后悔了,她不该这么逼表哥,逼得他要将心里最难堪最脆弱的一面露给她看。
“你看,我的腿是这样。”他轻笑着,手掀开了自己的裤腿。
秋辞别开眼,一把按住他的手,却被他轻轻拨开。
“我的腿...”他的声音颤得变了调,过了许久,才继续道,“我的腿那年摔断后就被锯掉了,如今只剩膝盖以上,你一定以为这就是最痛苦的。”
他摇了摇头,眼泪飞了出来:“失去小腿后,我无法再行走,大腿也跟着萎缩,瘦得只剩下骨头,打皱了的皮,像是两根老黄瓜...”
“你别说了!”秋辞捂住耳朵大声道。
“可是我不说,不表明这些事就是不存在的,你真的不看一眼吗?你看了后,便不会...”不会再喜欢我了。
秋辞没说话,忽然扑了过去,将他按倒在褥子上,抱着他的臂膀。
陆怀琤彻底怔住,躺在褥子上,一动不动。
秋辞跪坐起身,深呼吸几口,朝后退了几步,看着他的腿,伸手轻轻放在了上面,感觉他要缩回,她一把按住。
她低着头,哭道:“我看见了,可是我还是喜欢表哥。”
秋辞慢慢俯下身,在陆怀琤干瘪的腿上,轻轻亲了亲,重复:“我看见了,可是我还是喜欢你。”
她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他。
陆怀琤像是被抽了魂,还是一动不动,只是肩头细微的颤抖,出卖了他,他无法描述此刻的心情,心痛到恐惧。
他没答话,秋辞不再逼问,缓缓起身,朝外面守着的鸿雁道:“将表哥带去花店吧。”
鸿雁低着头,耳根有些泛红,匆匆越过她,将陆怀琤背起来放在了马车里,默默在外面驾车。
车厢里,只有陆怀琤和虞秋辞两人,两人却隔得极远,像是互不认识一般。
过了一会儿,秋辞先按捺不住,坐到陆怀琤身边,抱着他的手臂,轻轻靠在他的肩上,轻声道:“怀琤。”
陆怀琤没有躲,任由她抱着,可浑身紧绷,脸色痛苦异常。
她用脸蹭了蹭,小声问:“怀琤,你冷不冷?”
陆怀琤闭上了眼,咬着牙道:“表妹,不要这般唤我。”
“可你明明也唤过我秋辞,为什么我不能叫你怀琤。”她抬起头,水雾一样的眸子看着他,细软清脆的嗓音一遍又一遍地唤,“怀琤,怀琤,怀琤...”
陆怀琤没有说话,牙关紧闭,侧脸庞的肌肉清晰可见,他似乎是厌恶极了,整个额头上都冒出了冷汗。
秋辞受不了这样的打击,低落垂下头,低声嗫嚅:“为什么总要这样?我有时候觉得你真的好像很讨厌我。”
没有人接话,车厢里沉默起来,可以听得见车轮压过落雪,发出的沙沙声。
很快抵达花店,鸿雁将陆怀琤背下马车,送进内室中,转身跑出去寻大夫,室内又只剩下虞秋辞和陆怀琤。
秋辞起身灌满汤婆子,塞到陆怀琤手中,手没有从被子里抽出去,握住了他的手,感觉他的挣扎,秋辞用力握紧,缓缓道:
“怀琤是我喜欢的第一个人,即使用那些冷言冷语伤了我好多次,即使每次我都在想,再也不要喜欢他了,可等他对我笑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喜欢,我以前最讨厌这种舔狗了。”
陆怀琤听不懂舔狗是什么,但是能明白,约摸就是说,痴心于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可这和秋辞没有什么关系。
因为,他也喜欢秋辞啊。
可是,能喜欢秋辞的他,是二十八岁的他,不是十七岁的他。
“表妹...”陆怀琤顿了顿,“秋辞,你究竟知不知晓自己在做什么?我不赶你走了,你留下来跟我生活几日便明白了。”
秋辞的泪停了,晶莹的泪珠还在挂在鼻尖上,呆愣愣地看着他:“真的吗?”
他无奈地笑:“真的。”只要她看过自己在地上挣扎扭曲的样子,不用他赶,她自己就会走的。
“怀琤,怀琤...”秋辞激动地双手握住了他的手,靠在他的腿上,笑着看他,“陆怀琤,你的名字好好听,你和我见过的男生都不一样。”
她原来班上的男同学一个个都是咋咋呼呼的,嘴又损又贱,可是陆怀琤他不一样,他好温柔好细腻。
“怀琤,你怎么哭了。”秋辞坐起身,轻轻给他擦泪,环抱住他的臂膀,靠在他的肩上。
有时候,她总觉得,表哥不像是一个纸片人,而是一个真正的人,这个由数据构建的巨大的不真实的世界中,只有表哥的心跳和她的心跳是一样的。
她道:“陆怀琤,你也抱抱我好不好?”
陆怀琤握紧了拳,他不能抱她,可是他也没办法拒绝她。
他缓缓抬起手,轻轻抱住她。这是他第一次抱住她,那么娇小又那么柔软,却又是那样的温热。他泣不成声。
外头适时响起一阵敲门声,鸿雁站在门口道:“大夫来了。”
秋辞匆匆忙忙起身,擦了擦泪,小声嘟囔一句我去看看有没有吃的,提着裙子又匆匆忙忙跑了出去。
花店平常也有人守着,小厨房里常备着许多米面,秋辞拎着小罐架在碳炉上,准备煮些粥。她以前在家里偶尔也会煮煮饭,做个粥倒不是什么棘手的事,很快就煮好了,里面还放了一些红薯,看起来十分香甜。
她端着粥朝主屋里走,见鸿雁送大夫出门回来,她问:“大夫怎么说?”
“大夫说少爷受了风寒,原先方子里有些药不能吃,已经挑出来换上新的了,小的这就去熬。”
“行,你去厨房熬药,那里暖和。”秋辞吩咐完,小心翼翼端着粥进了门,“表哥,来喝粥。”
陆怀琤原是躺着的,见她端着粥来,立即坐起身来,皱着眉看她:“不必这么麻烦。”
秋辞舀了勺粥送到他口边,笑道:“不麻烦不麻烦,你生病了我当然要照顾你,等我生病了你也要照顾我呀。”
陆怀琤想不出拒绝的话,道:“你将碗给我,我自己来。”
“那你小心烫。”秋辞笑眯眯地将碗勺递到他手中,撑着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陆怀琤被看得有些面热,垂下眼,故作镇定:“为何要一直盯着我?”
“因为表哥吃饭的样子好斯文。”秋辞傻笑。
用了二十多年的勺子,陆怀琤忽然不知道该怎么拿才好了,手顿在空中半天,勺子里溢出来的粥滴滴答答落在碗里,传来清甜的香气。
秋辞叠起双臂,别开头,趴在床边,小声道:“你吃吧吃吧,我不看你了。”
她听见布料细微的摩擦声,还有极轻的吞咽声,她几乎已经在脑子里,想象出那个画面了,她微微弯起嘴角,自说自话:
“我来这里已经一年多了,有时候会很想家,很想父母,只有和表哥在一起的时候,这种想念才会轻一些,我真的很喜欢表哥,比表哥想象中的喜欢要多。”
陆怀琤怎么会不知道呢?
他还记得秋辞生病那次,他悄悄去看望她,听到她睡梦中在喊母亲。他一直以为,是她太过想念父亲母亲,而自己又年长她许多,才叫她错把这种依赖当成了情爱。
他将碗勺放在床边的小几上,淡淡道:“秋辞,你只是太过思念亲人,将我看做了亲人。”
“不是!”秋辞直起身来,郑重其事看着他,“这是不一样的,我分得清的,我对你,和对父亲母亲是不一样的。”
她已经十八岁了,已经过了早恋的年纪,已经是一个成年人了,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能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
“我对你和对别人是不一样的,我看到你和红玉在一起时会很生气,我想到你时会很开心,知道你不喜欢我时会很难过,和你,和你...”她垂下头,有些扭捏起来,“和你对视时,心会跳得很快,亲你时,心也...”
她掀起眼皮,偷偷看了他一眼,撞进他清澈的眸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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