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内,两人皆是不可思议地看着陆忍,陆忍道,“我这模样,并非长生不老术,其实算是一种蛊,且说来话长,如今算是一种活死人状态吧。萧大哥,还请帮我隐瞒我的真实身份,若是被人知道我乃三十年前之人,怕是会有祸事降临。我此次来,是要告知你们沈羲的事。”
话落,萧容与已是满眼激动,一旁的李思仪也是双目含泪,用手捂着嘴,陆忍将胸口的小瓷瓶拿出,“沈羲他,三十五年前,就不在了。他死在北疆与巨戎的那场战争里,为国而死。如今他就在这里,他的骨灰一直陪着我。”
陆忍没有说沈羲是为他而死,他的死讯不久将会在京城传开,他希望世人知道,沈羲就像世人口中的忠勇将军般,是在战场上壮烈地死去,那才是他的归宿,而不该是因为他,死在那个鬼物聚集的腌臜地,一身傲骨陪着他埋了三十五年。
“他竟然,竟然是真的不在了……”萧容与忍不住踉跄地退了一步,李思仪扶住了他,夫妻俩头靠在一起,眼中皆是沉痛的悲凉,为逝去的友人静静默哀,陆忍站在一旁并未打扰,也未曾安慰,只是抚摸着胸口那小小瓷瓶,待萧氏夫妇重新平静下来,萧容与便对着陆忍问,“如今你是以何身份入京?又是为何而来?”
陆忍道,“以陆家家主的身份回来,奉皇上旨意,接任大理寺少卿一位。”
萧氏夫妇俩互视一眼,他们早前听闻这陆家家主陆泮是个扶不上墙的,陆万山辞官后就带着全族龟缩在南陵一角,就连小皇帝丢了个香饽饽也称病不敢来接下,仿佛这京城洪水猛兽聚集般,这会儿倒是陆忍来了。
陆忍又道,“我还要去沈府一趟,我要带沈羲回家。”
萧容与突然道,“阿忍,你可去见过皇上了?”
陆忍道,“未曾。”
萧容与几番欲言又止,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他看了陆忍良久,终是叹道,“既是奉皇命回京,总是要进宫一趟的,等你见过皇上,就什么都知道了。阿忍,如今京城并不如表面那边平静,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助的,你可以来萧府,或去找慧安,沈羲不在了,但你依旧可以视我为兄长。你放心,你的身份我们不会外传,你要好好保重。”
陆忍抱拳,“多谢萧大哥。”
萧慧安将陆忍送出了府,看了一眼披着黑色大氅在府外等着的莫莫和泪娘子,忍不住道,“即使是双生契,亦属驭鬼之术,绝非正道所为,陆兄虽与家父家母相识,但若是陆兄作出为害人间的祸事,我定不会纵容,望陆兄好自为之。”
陆忍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道真是一丝不苟的年轻人啊,此时夕阳西下,泪娘子站久了正半蹲着捶腿,橘色的光晕洒落在面前几人身上,褪去了几分诡异森冷的气息,多了些市井之气,藏在莫莫大衣里的髅爷问,“陆忍,晚上我们住哪?还是找义庄吗?”
陆子宴看着陆忍,小心翼翼地发问,“陆府在京城的旧宅还在,要去住吗?”
陆忍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陆子宴解释道,“太爷爷迁居南陵后,京城的宅子就空了下来,后来卖给了一位京城的富商,只是后来不知怎的这富商莫名其妙就死在宅子里了,京城就有人说这宅子里阴气重,没人要,后来爷爷又低价买了回来。”
几人步行许久,停在一座老宅前,门前蛛网密布,杂草丛生,陆忍率先走了上去,推开门。
陆忍有几分恍惚,庭院内皆是半人高的杂草,四周脏兮兮的乱成一片,再没了记忆里那花木团簇的盛景,他离京三十多载,印象中对陆府也就只剩一个模糊的印象了。陆忍带着一人三鬼在府内走了一圈,道,“西面的房间归我,剩下的你们自行分配。”
身后陆子宴抱着双肩,看着荒废已久的老宅,被冷风一吹,身上无端汗毛竖起,“这院子不会真的阴气重吧?”
陆忍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仗着太阳落山后露出本来面貌的泪娘子和莫莫他们,揣着双臂笑道,“你面前就有三只鬼,还能阴气不重?好歹道家出身,若是真有什么厉鬼敢来,你正好练练手。”
陆子宴犹犹豫豫地从怀里摸出了一封信,将之交给陆忍,“爷爷说到了京城让我交给你的。”
陆忍面露怀疑地接过信展开看,随后表情变得一言难尽,时而咬牙切齿,时而又像是龇牙咧嘴,最后撕了信化为一声冷笑,虽然陆忍平日里待人温和,但陆子宴此刻还是禁不住打了个寒颤,“怎,怎么了?”
陆忍皮笑肉不笑地牵了牵唇角,目光寒凉如水,“你爷爷说给我伪造了个你爹私生子的身份,要我绝对放心,呵,这回你还真要叫我大哥了。”
陆子宴,“……”我不敢。
陆忍眯着眼睛将陆子宴瞅了个毛骨悚然,咧着嘴道,“你给老狐狸去个信,哭诉一番这里的惨状,就说家里连个像样的仆人都没,这丢的还不是陆家的脸?叫他先送个一千两过来,不然我不干了。”
陆子宴张大嘴,“一,一千两?”
陆忍斜着飞去一个白眼,“怎么,嫌少?”
陆子宴觉得自己脑壳正突突突地跳,但是他又不敢反驳家主的话,只能欲哭无泪地摇摇头,心道这尊大佛既然是爷爷请来的,还是交给爷爷处理吧。陆忍见他垂着头一股子丧气劲,慢悠悠地将背上的逐昼解了下来,指尖微动,惊梦便落于他手掌中,冰冷的剑意如附骨之疽钻入四肢百骸。
髅爷下半身嫁接着一把扫帚柄,正绕着干涸的池塘来来回回跳舞,莫莫和泪娘子席地而坐,泪娘子也不知从何处拿出一块绢布,里面包了几块香糯的桂花糕,鬼是没有味觉的,也不需要进食,可他却执念般将桂花糕塞进嘴里,还作出一副享受的模样。
一阵寒意袭来,泪娘子下意识的护住手里的绢布,正蹦蹦跳跳过来的髅爷身形一顿,“咔擦”声中扫帚折成两段,骷髅头随之落下滚了一路,伴随着嘴里的骂骂咧咧,“陆忍你个竖子,你个匹夫!”
感受最明显的是陆子宴,他也不知为何陆忍突然发难,猝不及防中就拿出佩剑抵挡,强烈的剑气将他震退三尺,看着指着自己喉结的惊梦,呼吸急促,“家主……”
陆忍收回剑,随手将滚到脚边的骷髅捞起来放在肩膀上,“阿宴,你可想学剑?”
“你肯教我?”陆子宴双目放光,他可是见过陆忍在三清观那气势恢弘的一剑的,那一剑不仅挡住那三头鬼的攻势,也斩断了他与陆忍初见时的那层隔阂,他这般年纪,最是崇拜强者,如今的陆忍,在他眼中浑身都散发着光。
陆忍道,“你若想学,我便教你,连同陆家的机括术,你若是愿意,我都可以教你。”
陆子宴兴奋地道,“好啊!”
陆忍见他这般,也忍不住嘴角微扬,“每晚酉时你来这里找我,平时你若是想练剑,可找莫莫陪你,需知武者冬练三九,夏练三伏,贵在坚持。”
陆子宴还沉浸在成为一代大侠的美梦幻想里,一旁的髅爷早已看透似地摇了摇头,鬼目中尽是怜悯之色,“这傻孩子,陆忍明明就是想快点培养个接班人然后撂摊子跑路。”
泪娘子给它比了个嘘,“老爷子,看破不说破,在小孩子面前,得给大人些脸面。”
第二日宫中召见,陆忍进宫觐见,给陆子宴留了句话,要他在家好好看家,那三只鬼他自然一个没带,全部留在了陆府。陆子宴昨夜并没睡好,这废弃的府里连一床棉被都没有,他睡了一晚硬床板,早上起来骨头都要散架了。他走出门,就看到陆忍留下的三只鬼,披着厚重的黑袍子,正在兢兢业业打扫卫生。莫莫看到他醒了,朝着他招了招手,陆子宴乖乖地跑上前,莫莫递给他一根扫帚,“主上离开前交代,在他回来时你得把这府里里外外都打扫干净了。”
陆忍第一次去皇宫,金瓦红檐,水榭楼阁,入眼皆是富丽堂皇之象,小黄门带着他一路弯弯绕绕过了好几重宫门,再抬眼时已是豁然开朗,前方园林郁郁葱葱,枝叶繁茂,斑驳的日光透过婆娑树叶撒了星星点点,陆忍面无表情地站在这些碎光晕里,皮肤苍白到透明。
水声湍急的池塘边,站着两个人,一老一少,似乎是在交谈,面前的小黄门友好地阻止了陆忍前进的脚步,提醒道,“皇上正在接见裴元公,请稍等。”
陆忍在脑子里过了遍,裴元公?便是三朝元老,如今的辅政大臣李开源,更是如今道门鬼宗赫赫有名的领军人物,老的那个应该就是李开源了,少的那个想来就是当今天子,魏武帝司徒瞻。
那两人绕着池塘自远走来,身着深青色官服的老人紧挨着少年,手似乎在摸向少年的后背,他大半面容被阴影遮了,陆忍远远看着,心里总觉得有些怪异,但又说不上来具体是哪里,两人走了会又停了下来,李开源突然背过身,挡在了少年面前,两人靠得极近,几乎贴在一起,紧接着传来一声少年充满怒气的低喝,“放肆!”身边的小黄门微微垂下头,将视线投向一旁,仿佛什么都没听到般。
这小皇帝似乎在宫里过的并不好啊,陆忍在心里想着,但他并没有多管闲事的意思,眼前这两位都是大人物,他谁都惹不起。
陆忍正盘算着等出了宫,是去京城北郊还是西郊的贫民窟里找找有没有他的沈羲,一声异常的落水声阻断了他的思绪,身边的小黄门已是脸色惨白,只见那池塘里有个人头探在水面上,时上时下地挣扎着,原本同样在池塘边的老人已经不见了踪影,小黄门捏尖了嗓门,大喊道,“皇上落水啦!”
喊了半天稀稀拉拉来了几个宫女,围着池塘哭的那叫一个惨,完全淹没了池子里皇上的划水声,陆忍想着再让她们哭一会,大魏就该改朝换代了,便没再多想,直接跳进了池子。
池子里的水凉得惊人,陆忍游到那少年旁,右手抱住了他的腰,朝着岸边游,上了岸的小皇帝像个鬼魅般披着湿长的发,衣服**地贴着背脊,背对着陆忍,陆忍见他浑身都在颤抖地吐着冷气儿。小黄门略显担心地靠近他,那小皇帝冷冷清清地说了句,“滚,都给朕滚。”
转眼一群人走了个没影,只剩下陆忍一人,他还寻思着见到皇上该行礼,那少年已经缓缓转过身来,一时间四目相对,空气都凝结了。
苍白的脸上还带着隐忍克制的怒意,眼中皇室独有的威势不减,黑色的湿发打着圈儿落入敞开的领口,一滴水淌入锁骨间,一时间少年吐气的声音也停了下来,只剩下两相无言的寂静,陆忍微微抬头,看到那淡红的唇上,一颗痣位于下唇的位置,颜色殷红如血,仿佛被人咬过般。再往上,少年的眉眼落入眼中,除了更年轻些,那张脸和死去的沈羲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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