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障眼法

李承泽正在心里叹惋这几处闲笔加得画蛇添足,却见苏锦书却再次福身,声音清婉:“陛下、娘娘,臣妾方才作画时,想起去岁寒冬,剑南道军士能安心戍边、宁家军能在塞北建功,皆因兵部同僚不辞辛劳,保障粮草军械无一短缺。如今虽已至夏,但边疆将士仍仰赖兵部调度之功。臣妾见识浅薄,只是觉得这般勤勉实干之部,当得起陛下的一句垂问,故而借着贵妃的名在画布上略施几笔,现闻陛下之言,果然如此。”

她语声温柔,却字字清晰,目光低垂,姿态恭顺,仿佛只是随口一提,却让整个大殿瞬间静了下来。

苏锦书绕开这些人是宁知远还是苏幕,直言这些人其实是为兵部而画。兵部遭到皇帝冷落,已是众人皆知。这看似突兀、实则大胆无比的直谏,更是将兵部的困境直接置于御前,利用了自己刚刚博得帝后些许好感的机会,行险一搏。

没想到恰好把皇帝的话套了进去,如此一来,皇帝再问那幅画,便是关心兵部了。

众人皆被这突如其来的直言惊住,一时无人出声。庄恂抚须的手顿在半空,连王修齐和宁知远都瞪大了眼睛,王忠恕听闻此言,亦是颇为震惊地看向这位胆识过人的夫人。

皇帝脸色更难看了,又不好跟她发作,叹道,“是啊,兵部确实立了不少功劳,是我大越之幸啊!”

言罢,挥手一指,“这图我就替贵妃赏给兵部了,如何?我的好尚书,你可记得朕对你的好啊!”

兵部尚书从末席起身,对皇帝躬身一拜,“谢陛下隆恩。”言罢便领着画卷下去,深深地看了一眼苏锦书,才缓缓回到席位。

皇帝笑道,“果然不错,都平身吧,既然大家都喜欢,朕也难违你这好意。快去跟你夫君一道去吧 。”

李承泽抬头望向苏锦书,只见她谢恩之后便推着宁知远回到席位,正替宁知远整理衣襟,不觉勾唇微笑。

原来早在皇帝发难时,这对夫妇便已算准了每一步:以病残示弱,引皇帝轻敌;借代笔之机,既展示才华又暗通消息;最后用剑南和塞北的功绩,堵住皇帝的刁难之口,最后又留下一个鱼饵引皇帝上钩,替兵部求了个情。

“赐座。”皇后忽然指着自己下首的空位,“苏夫人这手墨隐,倒让本宫想起孩童时光。待宴后,可愿陪本宫说些旧事?”

苏锦书屈膝谢恩后,掌心与宁知远指尖相触,二人交换了一个默契的眼神,宁知远摇着轮椅跟在苏锦书身侧,两人倒是紧紧挨在一起。

归位之后,宁知远趁众人不注意,贴在苏锦书耳边笑,“六艺之中,‘御’者驭人,‘数’者谋算,但若没个能在笔墨间藏刀的妻,这装残的戏,又如何唱得圆满?”

苏锦书看他狭长的眼睛此时一副撒娇似的样子,忍不住微笑起来。

殿中乐声再起时,她望着皇帝渐渐沉下的脸色,忽然明白:今日这一场“书艺”之试,与其说是皇帝刁难,不如说是他们夫妇向朝堂递出的投名状,即便身有“残疾”,宁家依旧能在笔墨之间,掌控这盘君臣相斗的棋局。

而她,这个被视作“后宅妇人”的苏锦书,终于在这方宣纸之上,写下了属于自己的破局之笔。

也正式加入这场隐秘的战斗。

好戏已经上演了大半场,贵妃这个宴会真正的主人反倒是好整以暇地在一侧观赏,见皇帝已然是一副着恼的样子,便赶紧抬手说道,“陛下,琴技书画已是赏毕,不如看看歌舞如何?”

此刻殿中已是烛影摇红,贵妃轻抬皓腕,十二名绿衫歌姬踩着细步鱼贯而入。

苏锦书正捏了口梅子塞进口中,只见歌姬腰间垂着的银铃晃出细碎银光,看着有些晃眼。

“这曲《采菱渡》,是臣妾让乐官照着钱塘的棹歌改的。”贵妃掩唇轻笑,眼尾扫过皇帝时带了三分柔媚,“听闻江浙的采菱女泛舟时,总要唱着‘菱叶萦波荷飐风’,倒比咱们见惯的颂歌舞多了份水灵劲儿。”

乐声起,江南女子如杏花春雨,连跳舞都像在纸上晕染墨色,歌姬们唱的分明是吴侬软语,虽混了些官话腔调,着实好听。

苏锦书眼见着众人不注意,又溜回到原来的位置,正听着荀卓卿愤懑地埋怨。

“怎么又开始拿太尉开涮了,我还以为又是王李之争呢。偏是这些南边又添上北方腔调,真是入不了眼。”荀卓卿的声音自耳畔传来,桌下的手蹭着苏锦书的衣袖,“你可吓死我了,帮兵部说话,你有几个脑子呢?”

宁知远低声笑道,“拿军人开涮,这是各大宴会的开胃菜,王李之争还得稍后来。只是没想到今天这开胃菜就把他吃撑了。锦书,兵部已经快十年没收到过御赐的东西了,今天可是头一回。”

苏锦书指尖捏着半颗蜜渍梅子,笑道,“投桃报李罢了。”

这畔说着小话,那畔歌舞升平。苏锦书目光不自觉凝在歌姬腰间菱形银铃上。那水波纹路与周京荣商队带回的鲛绡纹样分毫不差不说,就连铃坠边缘的缠枝纹走向都分外眼熟,好似在哪见过一般。

她忽然想起赵嬷嬷裙边的缠枝纹,那日那身靛蓝色的裙裾上的纹样,竟与眼前银铃一般无二。

贵妃轻描淡写说这歌舞改自钱塘棹歌,可寻常宫妃哪能说动乐官费时费力考据吴越民曲?又哪里会给这些宫女绣这般精美的缠枝纹样?

连歌姬衣饰细节都经过细细打磨,这背后怕是牵连着哪处隐而未显的势力网?

荀卓卿的指尖突然碰了碰她的袖摆,苏锦书余光扫过,见对方正将方才沾了杏香酒的帕子往袖中藏,帕角洇开的酒渍边缘泛着极淡的青金色。

两人甚是默契,荀卓卿一边口上嫌弃淑妃的歌舞“四不像”,一边用只有彼此能懂的眼色示意这酒怕是有蹊跷。苏锦书不动声色地将帕子接过来,折进袖中。

一曲舞罢,一男子笑道,“贵妃娘娘安排的这舞着实有趣,江浙一向纸醉金迷,听说连描律法的纸里都掺着金粉,今日一看果然奢靡,倒叫老父晃得睁不开眼。”

苏锦书循声望去,却是礼部张尚书,正在方家的上首位置。待要问问宁知远礼部和刑部是何渊源,却见他已经在兵部的人堆里了。

荀卓卿在一旁笑道,“正菜终于来了。王李两家开打吧。”

正当李旭兰要抬手说话时,殿角烛影忽然被风曳动,皇后的宫女已至苏锦书身侧,袖中溢出的杏香勾得苏锦书太阳穴突突直跳,哪听得到堂上人说什么。

这气味太像了,像极了芒种那日那些夫人们佩戴的杏花香囊的味道。

她下意识攥紧帕子,酒渍的青金色在掌心烙下湿热印记,与荀卓卿悄悄递来的眼色撞个正着。

那双素来明亮的眼睛里,此刻凝着她从未见过的沉肃。

越来越近了,杏香的味道越来越浓,皇后的宫女走到她背后,俯身在她身侧耳语:

“皇后娘娘看宁家夫人很是喜爱,故相邀请,不曾想夫人自有打算,娘娘也不好打扰,只是遣奴来问一句,待到宴会结束,不知可否到偏殿一叙?”

苏锦书尚未答话,那宫女便笑吟吟地点头笑道,“奴知道了,这就去回禀娘娘,娘娘知道夫人愿意来定然会欣慰的。”

夫妻俩昨晚商量好了,宁知远瞅着时机不错,让苏锦书露头,让她能有机会去接触一下宫里的人,探查一下宫中诸人的底细。

荀卓卿则认为宫里的杏花酒有问题,所以和苏锦书把杏髓鸩准备好用手帕包住,然后趁着苏锦书手帕掉落的时候立刻沾上杏花酒,打算拿回去自己测验一下。

苏锦书画画,一则为引人注目(如果有人针对宁知远,必须得知道他身边有个很不好惹的苏锦书,相当于把自己立了个靶子),二则为给兵部说几句话。前者跟宁知远商量过,后者没跟宁知远商量,是苏锦书自己的主意。

皇帝就是想为难宁知远,没想到半路杀出来个苏锦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9章 障眼法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

还有此等好事?

六十二年冬

我在虫族监狱写小说

我寄长风

狩心游戏

< 上一页 目录 下一章 >
×
残将种杏花,杏花吹满头
连载中失传洛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