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画领命而去。苏锦书坐下,目光沉静地落在单子上。
苏幕给的地契里,蓝田那一处,在她心中分量最重。
蓝田,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地名,只是苏锦书从未谋面的生母给她留下的蓝田玉,唯一的产出之地便位于隶属雍州的蓝田。
雍州古来是富庶之地,唯独在当今越朝并非如此。先帝在时,雍州出身的一位朝廷重臣卷入政变,下场凄惨。
苏幕当年也被卷入这场政变,不一样的是他及时止损,夺嫡之战时见风使舵立了大功,所以并未遭大殃。
这个大臣可就没这好运了,圣上在登基之后,连自己的党争对手都没处理干净,就先腾出手来把雍州从上到下收拾了一遍。
那位朝廷重臣虽素受当地爱戴,后来也成了不可说之事,人人谈及色变。
雍州的苛捐重税,徭役更赋比别的地方要重几倍,昔日繁华之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落下去,短短几年已是十室九空,鸡犬不闻。
虽然蓝田之玉素有美名,但是如今蓝田因民生凋敝,圣上厌恶而无人开采,致使其成本过高,更为难得,连见过的人都寥寥无几,苏锦书从小到大只见过她自己的那一块完整的蓝田玉。
按理来说,苏幕作为一个几经波折的宦游人,明哲保身,神所辅翊,故而和雍州相关的事他一向避之不及。
但奇怪的是,苏幕在他动荡不安的政治生涯中变卖过无数次家产,唯独这份蓝田地契,谁要都不给。
直到替嫁之事,赵氏母女找上门来,苏锦书便顺势而为,以这蓝田地契作为答应替嫁的条件。
因着生母遗下的那块蓝田玉,她深知此地与自己身世必有牵连。这不仅是她替嫁换来的筹码,更是她探寻自身根脉的唯一线索。
抛开这些,剩下的一大摞都是陈叔给她准备的。虽然陈叔当时补充说还有她的生父生母留给她的,但是其分量之多,价值之贵重依然让苏锦书感到震惊。
尤其那五六家书坊书肆,让她心中一动。
当今越国刚从连年征战的境遇中缓过来,文官势头渐盛,科考也开始慢慢步入正轨,书坊书肆正是大赚一笔的好时候。
纵然苏锦书心中百转千回,面上却只专注于眼前事务。她迅速从珠宝中划出备礼和打点下人的份额,又将书坊之事记下。
书坊找时间得去一趟。她在苏府确认嫁娶后和宁知远多有书信往来,知道他也爱看书,便思忖着给宁知远备一些难得的古籍,兵书策略一类的东西。
待王力家的、素兰并一个唤作芳兰的小丫头一同来到正堂时,苏锦书早已将嫁妆单子收好,神色如常地迎向她们。
素兰率先开口,言语清晰,礼数周全:“太太想着少夫人初来乍到,府中事务恐有不熟,特意遣了王力家的和我来听候差遣。若少夫人有驱使之处,只管吩咐便是。”她说着,轻轻推了推身旁清秀伶俐的小丫头,“这是芳兰,太太见少夫人身边只冬画一个贴心人,特拨来伺候少夫人的,万望少夫人莫要嫌弃。”
苏锦书含笑应下,言辞恳切地谢过林氏厚爱,留下芳兰。这番安排,从贴身丫鬟到管事婆子,林氏可谓思虑周全。
她心中明镜似的,这是林氏在为她铺路,也是在为日后分管家务做准备。她坦然受之,这正是她想要的舞台。
素兰条理分明地介绍府中现状:“如今府中事务多是太太亲自料理。大少爷远在剑南,长夫人又需静养照料小公子,往后少夫人少不得要多担待些。王力家的在太太跟前多年,最是稳妥得力,太太特意指给少夫人使唤,少夫人有事尽管差遣。”
“远哥儿那边是何管家在料理。推着远哥儿轮椅的是书辰,少夫人已经见过了;另有一个叫何辰的,便是这何管家的小子,是专门陪着远哥儿读书的。”
提到何管家及其子何辰时,素兰语速平稳,却隐含一丝不易察觉的惋惜。
苏锦书是知道何辰的,当初为她送来宁知远书信的人便是这何辰,她印象非常深刻。
何辰生得十分俊俏,鼻梁高挺,相貌温顺,行事说话也分外漂亮。
当初他往苏府送宁知远的信时,常被苏云书房里的人刁难,每次不等苏锦书想办法出手,何辰已然把对面的人哄得和颜悦色,最后顺利地把信交到她手上。
一言一行,倒不像是一个伺候人的,装扮装扮说是公子也有人信。
苏锦书点头道,“想来何管家也是劳苦功高的,深得器重,便让何辰也在那边出力了。”
如此人物,苏锦书还想过,应该是贱籍或者家里必是破落不堪,才会让这般品貌的人做一个小厮,没想到居然是何管家的孩子。
一般能在宁府这样的门第当了管家,他们的月钱例应该是非常之高的,能超过外头一个寻常工匠商人家的收入。
他们的孩子应该是有很大机会免于为人奴仆,甚至能经营自己的生意或者读书识字,征兵入伍,寻求改变命运的机会。
然而这位何辰看上去是打算子承父业,这不算罕见,只是确实在苏锦书意料之外。
她将疑惑按下,厅堂人多,且待来日徐徐图之。王力家的既已在她手下,何愁没有打探的机会?
苏锦书继续拿着册子看起来。王力家的知道以后苏锦书就是她的主子,做事分外卖力,不一时就给她挑出来几个得力的婆子。
素兰也立刻反应过来,翻好账册让她看了库房的大致分类,几个人慢慢沉下心来专注账册。
“这几个听着都不错,”苏锦书对王力家的很是满意,便勾出来几个人,“就麻烦王妈妈来安排了。库房这本我暂且留下看看,若哪边有急用我便交上去了。”
素兰显然是个极好的帮手,见苏锦书对王力家的初步挑选的人选点头,又见她讲话如此客气,便笑着立刻将话题引向关键,“本来就是拿来让少夫人看的,不必着急,账房那边有副本呢。这是太太为您回门备下的礼单,您过过目。”
苏锦书接过那厚厚一叠礼单,心中暗赞林氏出手阔绰,思虑周全。红包、成双成对的贵重礼品、上等国窖……这排场,远超苏府给她的嫁妆。
可惜,这份厚意注定要落在苏幕和赵氏那对凉薄之人手上,怕是明珠暗投。她面上不露分毫,只温言道:“太太真是费心了,只是如此厚礼,锦书受之有愧。”
素兰笑容得体,话语更是熨帖:“少夫人言重了。回门那日,远哥儿那边也自有安排,定不会叫少夫人为难。您只管带着东西回去看看旧友亲人,完事便回,无需多虑。”
这话说得巧妙,既点明了宁家对苏府的冷淡态度,暗示苏锦书不必有心理负担,又周全了礼数,给足了苏锦书面子。
苏锦书心领神会,不再推辞,含笑点头:“如此甚好,有劳素兰姑娘了。”
她将礼单递还,动作从容。素兰接过单子,笑容依旧,却带着一丝管家特有的无奈,低声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道:“少夫人您这儿事事妥帖,太太看了定是欢喜的。只盼着我们那位整日在书房里烧纸灰的爷,看了这单子可别再出什么幺蛾子,回头也把这礼单当祭文烧了去才好。”
王力家的连忙笑着解释:“少夫人莫怪,远哥儿是有些旧日袍泽的书信遗物,留着徒增伤感,故而烧了干净。自打从北边回来,他就不大碰那些刀兵之物了。”
苏锦书点点头,表示理解,心中却波澜微动。烧旧信?是销毁痕迹,还是真的伤痛难抑?宁知远这戏,做得真是全套。她面上不露异色,只作寻常。
待素兰拿着礼单去找宁知远房的人“问意见”,王力家的领着芳兰去安排人手后,苏锦书才带着账册回到内室,冬画已在身后。
“把备好的礼先装点起来。”苏锦书指着自己先前挑出的几样,“午后先去长夫人院外递个话,问候一声,就说我们明日再去拜见。月子里的人精神短,别惊扰了。”
冬画应下,又轻声道:“才离苏府一日,倒像过了许久。后日回门,也不知咱们东南角那小院如今怎样了。”
苏锦书放下账册,眼中掠过一丝深切的思量:“陈叔可有消息?那日礼成后匆匆一面,话都未及说上几句。”
冬画点头,压低声音:“陈叔留了信儿。他已离了苏府,正在寻落脚处。小姐放心,回门那日,定能见着。”
她眼中也闪着狡黠的光,“往日都是他给咱们递外头的消息,这回,也该咱们好好回报他一番了。”
苏锦书闻言,唇角勾起一抹浅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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