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之间隔着一拳的距离,沉默着,只有脚步声和周围鼎沸的人声交织。
那是一条我此生走过最短,也最漫长的路。
我不时偷偷侧目看他。
他看着并不擅长找话题,只是沉默地走着,偶尔在看到特别精巧的花灯时,会侧过头,用眼神示意我观看。
哼,样貌倒是生的俊俏,就是话不多,可惜。
路过一个卖小食的摊贩,热气腾腾的桂花糕散发着甜香。
他停下脚步,买了一包,用干净的油纸包好,递给我。
“尝尝?京城的桂花糕,与南方风味或有不同。”
我迟疑了一下,隔着面具,接过。
指尖触碰到他的掌窝,脸颊蓦地烧了起来。
幸好,有面具遮掩。
我小口地咬着桂花糕,甜糯的口感在舌尖化开,一直甜到了心里。
快到朱雀街口,人流稍疏,我一眼看到了正在焦急张望的府中老仆。
我停下脚步,低声道:“我家人就在前面,多谢公子。”
他亦停下,目光落在我脸上,想必是想透过面具,看清我的模样。
“举手之劳。”
他顿了顿,从腰间解下一枚玉佩,递到我面前。
“这个,给你。”
我怔住,没有接。
男女授受不亲,私相授受,是为大忌。
他看出我的顾虑,微微一笑:“不是定情信物。此去人多,恐再走散。这玉佩不值什么,但若再遇麻烦,可凭此物,到城西安兴坊顾府寻我。或许……能帮上些许小忙。”
他的话语坦荡,眼神清澈,让人无法拒绝那份好意。
或者说,是我心底那份隐秘的不舍,让我伸出了手。
玉佩入手,是温润的凉。
通体纯白,毫无雕饰,只在边缘刻了一个极小的“玉”字。
“玉……”
我下意识地喃喃出声。
“嗯,我的名字。”
“顾玉池。”
顾玉池。
三个字,我记住了。
我将玉佩紧紧攥在手心。
“我……我叫……”
我鼓足勇气,想要说出自己的名字。
他却轻轻摇了摇头,指了指我脸上的面具,眼含笑意:“有缘,自会知晓。”
这时,老仆已经看到了我,快步走了过来。
我不能再停留了。
我深深看了他一眼,发誓要将他的模样,他的眼睛,他名字的笔画,都深深记住。
然后,转身,随着老仆,汇入人流。
走出很远,我忍不住回头。
他依旧站在原地,月白的身影在煌煌灯火中,显得有些孤单。
他看见我回头,抬起手,轻轻挥了挥。
那一幕,成了我贫瘠青春里,最明亮的一笔。
回到驿馆,我摘下面具,对着铜镜,看到自己双颊绯红,眼眸亮得若星。
手心里的玉佩,已被我的体温焐热。
我将它小心翼翼地贴在胸口,感受着那慌乱的心跳。
顾玉池。
我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描摹这个名字。
那时的我,天真地以为,这惊鸿一瞥,这场短暂的同行,不过是漫长人生中一段旖旎的插曲。
我从未想过,命运早已在暗处,露出了它狰狞而讽刺的獠牙。
更不会想到,三年后,我会以这样一种方式,再次与“顾”这个姓氏,产生如此深刻而痛苦的羁绊。
“顾”……
是啊,他姓顾。
我早该想到的。
这京城之中,权倾朝野的顾氏,除了他那一家,还能有谁?
可我那时,只沉浸在初遇的悸动里,哪里会去细想这姓氏背后,所代表的盘根错节的权势?
那枚玉佩,被我贴身藏了三年。
它是我无数个深夜里,反复咀嚼、赖以生存的蜜糖。
我在诗书中读到所有关于爱情的美好词句,都会不由自主地套用在他的身上。
我幻想过无数次我们重逢的场景,在某个诗会,某座寺庙,抑或是另一场灯会……
我会摘下面具,告诉他:“我是谢烛泪。”
幻想中,他总是笑着,唤我“烛泪”。
声音一如当年,清朗而温暖。
“哐当——”
一声瓷器落地的碎裂声,将我从那片温暖的回忆里狠狠拽出!
我猛地一颤,神魂归位。
眼前依旧是那对燃烧的红烛,那满室的红色。
心口开始蔓延出细密的痛感,一丝一丝,一层一层。
相见时难。
是啊,何其难。
人海茫茫中的惊鸿一瞥,用尽了我积攒多年的运气。
那么……别亦难呢?
我下意识再次紧紧攥住了袖中那枚玉佩。
我与他的别,甚至来不及说一句再见。
而今晚,此刻,这场没有新郎的婚礼,正是我与过去的自己,与那个藏在心底名字的,一场盛大而无声的。
诀别。
别亦难。
难的,不是空间的阻隔。
而是明明身处同一座府邸,呼吸着同一片天空下的空气,我却已嫁作他人妇,与他,成了此生再也无法跨越的叔嫂。
伦理,名分,家族……
将我和他,永远地隔绝在了两个世界。
烛火,又是一阵剧烈的摇曳。
一滴巨大滚烫的烛泪,不堪重负般,从烛焰旁滑落,跌落在烛台上,迅速凝固。
像一滴,永远也流不出来的眼泪。
门外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还有婆子们低低的交谈声,像夜枭不祥的私语,隔着厚重的门板,模糊地渗透进来。
“……真是造孽,偏偏是今晚……”
“大公子那边……怕是……唉……”
“小声些!里头还有……”
“里头还有”什么?是了,还有我。
这个刚刚进门,连夫君面都未见上的冲喜新娘。
脚步声渐渐远去,留下的是比之前更令人窒息的死寂。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2页/共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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