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会议室。
白板已经推到前方,林丛一扬下巴,扫他一眼,示意元呈上去。
元呈整整衣领,深吸一口气,大步跨上前去,站在那密密麻麻压着字的白板前,不由得先环顾整个房间:
十几双眼睛,齐刷刷地看着他,满是期待与等候。
本能地喉结一滚,半是兴奋,半是紧张。
“根据我们三日来对这十四人失踪前后的监控录像的重新观察,及对相应小区监控室的排查,目前,以许灏、李匡二人相应监控发现最大,现做出以下总结:
“根据李匡失踪前后居住小区的监控修改情况,现排查出,其失踪地点可能为该小区七号楼、八号楼与十一号楼,离开小区的时间为次日凌晨三点十一分,可能所乘车辆有以下四辆。”
他抬手,指向白板上所附照片。
“根据许灏失踪前后居住小区的监控修改情况,现排查出,其失踪地点可能为该小区九号楼与十号楼,离开小区的时间为次日夜间十一点十六分,可能所乘车辆有以下六辆。
“——理论上来讲,这十辆车中会有两辆,最终前往的目的地是同一个地方。当然,凶手既然能够做到如此缜密,也不排除他还会继续中途换车、或者更换车牌的可能性。”
话音刚落,小刘举手:“我有问题!这样的话,为什么不直接查车主呢?两辆车应当属于同一个人吧?”
元呈摇摇头,遗憾地说:“已经查过了,这十辆车属于完全不相干的十个人。”
小刘挠挠头,不甘心道:“那……审讯呢?我想,他们之间总会有些什么联系的吧。就算不是互相认识,那,也有可能是共同认识某一个人,或受同一人所托吧。”
元呈晃了晃手中的白板笔,说:“有可能。但,表面上,看不出有什么问题,不排除凶手通过现金、收买车主的情况。今天准备再去挨个查一遍的,但……”
他瞥了一眼林丛,想起已发现的几具尸体中,发现的玩偶零件。
如果凶手真的是陆追,不见得会给他们留下如此低级的错误。
元呈沉住气,缓声道:“得做好一无所获、查行车监控的准备。”
短短几句话,工作量像滚雪球,越滚越大。
会议室里,顿时一片此起彼伏的哀嚎声。
林丛像没听见,一扬下巴,接着说:“乐乐,邢锐那边,有什么进展吗?”
穆百之笑笑,说:“玩偶中的摄像,果不其然,没拍到一点有用的东西。”
林丛微微歪头,望着她,说:“角度问题?”
“对。唯一的好消息是,这里面的内容,是直接从摄像导出的,所以可以确定,这些内容没有经过拼接和修改。”
穆百之顿了顿,接着说:“——所以,现在可以肯定的是,这套房子,在两个月之前,一定曾经重新做过清理。甚至,这些摄像头,可能也就是那时候,才放在屋子里的。”
元呈点点头,苦着脸说:“但,这样依然不能解释,尸体是怎么出现在房子里的,凶手在这之后,又是怎么离开的。”
“——还有一个问题。”林丛说,“无论这件事的时间节点是抛尸之前还是之后:凶手,在并未经过一楼房间的情况下,为什么要经过位于二楼的主卧?”
元呈闻言,顺手把白板反过来,那一面上,放着邢锐那套自建房的平面图。
他自己则退回座位上,望着图纸,抱着双臂,静静思考。
穆百之总结道:“现在能够确定,这套房子不存在任何地下空间——没有地下室,没有地窖。院子里也检查过一遍,不存在任何暗道的可能性。”
元呈小声补充一句:“——而且,尸体是在二楼书房发现的。”
小刘转了转笔,忽然福至心灵,说:“哎——有没有可能,是从窗外用什么东西吊上来的?那电视剧里头现在不老爱演吗,啥定滑轮动滑轮的……”
林丛捕捉到重点,斜睨他一眼,冷笑一声,说:“主意很好,但我看,是时候再查查你那工作电脑的浏览记录了。”
小刘夸张地哀嚎起来,但穆百之习惯了,权当没听见,认真道:“既然如此,林队,要不要重返现场,看看附近的树上有没有类似的痕迹?”
林丛点点头,表情依旧严肃。动作一顿,接着又望向周围,说:“邢锐那边,没有异常?”
另一侧的组员说:“暂时还没有,忙着找培训机构,做假期辅导工作呢。”
——他倒是活得轻松。
念及此,又想到专案组连日来的辛苦奋斗,林丛眉头紧锁,怒意升腾,无端地生出一股想要举报对方非法加课的恶意来。
……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他舔舔虎牙,努力保持最基本的理性,接着问:“他的行动轨迹呢,有没有什么异常?”
“一点没有。邢锐每天啊,不是待在滕安一中,就是在各个辅导机构协调时间,连待在家里的时间都很少。哦,最后一名少年失踪时,邢锐本人,正在学校开会。”
元呈闻言,挑了挑眉,一手摸着下巴,说:“——严谨地说,是他的母亲确认他失踪时。但,他也许是在更早的时候,就已经被带到了另一个地方。仅仅凭借这一点不在场证明,还不能证明邢锐的清白。”
林丛蹙眉,摇摇头,打断周围的赞同声,半是肯定,半是遗憾地说:“——这只是一方面。”
他抬头,环视四周一圈,确认每个人都乖乖安静下来,这才说:“一直到现在,我们还无法确定,这场失踪案背后,究竟有几个凶手。只是因为邢锐一直在我们面前,所以他才会成为主要嫌疑人。”
穆百之最先反应过来,她瞪大一双凤眸,震惊道:“您是说……”
元呈脑海中霎时浮现出那破破烂烂的玩偶照片,紧跟着说:“——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是的,根本没有任何证据表明,这是一个人的独角戏!
他们一向因此而揣测,不过是因为,走到幕前、吸引追光的,只有邢锐一人。
如同戏剧表演,人们总是只能记住台上的嬉笑怒骂、光鲜亮丽。
但是,导演,编剧,监制,场务,AB角——
幕后的,不同样是漫漫长路、茫茫人生?
哪来的高低贵贱、远近亲疏?
如果陆追——或还有其他凶手——同样参与其中,那么,无论是作案时间,还是作案手段,都将会更加合理。
林丛抬手,无声地制止战友们的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截止到目前,发现几名受害者了?”
小刘应声答道:“五名。——截至目前,五官已经凑齐了。”
林丛要说什么,忽然,又猛地刹住车。
为了遮住这一点不自然的行为,他下意识地蹭蹭鼻尖,又吹了吹遮着视线的发丝,这才清清嗓子,说:“行。那就……乐乐,带几个人,去重新做一遍痕检,重现一下什么方式能够将尸体运进去。小刘,带人去磨一下那十个车主,监控室那些人也要格外关照。还有问题吗?——没有就该干嘛干嘛去吧。”
元呈自知智商有限,想不明白运尸体这种典型的物理难题,自觉要去跟小刘一起查车主,活蹦乱跳地出了门。
偌大一间房,转眼间,便只剩林丛一人。
那个险些出口、又被重新塞回心里的问题,始终萦绕在他脑海之中。
他兀自坐着苦思一阵儿,没收获,又起身,去找老宋讨论尸体情况。
到地方,正送出个验伤结束的受害人,屋内,老宋正跟他徒弟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年轻人笑得开怀,眼神油亮,像在说什么世间最有趣的新闻。
老宋本来也笑,眼尖,瞥见他来,连忙手忙脚乱地站起身,上前两步,抢先说:“林队长,没什么新发现——哎,没有就是没有,你来找我也没用啊。”
林丛一愣神,见那年轻人被挡在后面,一晃就没了影,显然做贼心虚。
再一望老宋神情,眼神乱瞟,嘴角颤抖,肢体动作偏向屋内,显然紧张到过分。
他几乎马上意识到,这二人方才聊的,定是他那些毫无逻辑的花边新闻。
脖颈的疤痕,神经质地痒起来,仿佛是在他耳边,不住地、恶狠狠地叨念着那些不堪入耳、浑浊不堪的揣测和侮辱。
林丛的脸倏地冷下来,眼神跟着阴狠得吓人。
若不是有事想来问,还真撞不到这般场景。
回想起来,他刚来这里时便认识老宋,多少受人照料、听人教导,多年来,也同事一场。说不算十分熟,可也去喝过孩子的满月酒、塞过孩子压岁钱。上下班,还要相互打个招呼。林丛一向把他当成前辈,相信他无论如何,至少不会乱嚼舌根。
可是,到头来,原来也不过是会在背后,往自己身上踩上一脚的从犯。
人啊,人。
——他还能相信谁?!
林丛一口气堵在胸口,本来很想发作,想了想,又不得不深呼吸,强迫自己咽下去。
——再忍忍吧,案子重要,工作重要。
“不是来问你新发现,是有个问题,我想不通。”
他随便找了个桌子坐上去,想抬头,但终究还是说服不了自己和解,只避开和他的眼神接触,说:“如果前五个人,在凶手眼中的主要作用,就是用于夺去他们的五官,那剩下的九个人,是用来干什么的?”
老宋被他问住,思考一阵说:“呃……四肢?躯干?头颅?——也不对啊,就是这样,那也凑不够九个啊。要是把手足单拎出来,手指……哎那也不对啊,反而多了一个……难道是,有哪一个做得不满意,所以多抓了一个?”
林丛掰了掰手指头,数了两轮,忽然有个诡异的想法:“等一下,如果抛开那对双胞胎,和许灏——四个,两个,再加五官——靠,正好对上。”
他下意识地打了个响指。
“老宋。”他又说,“就你做法医这么多年的经验来说,如果凶手只想要被害人的躯干,剩下的部分,他会怎么处理?”
老宋回忆一阵,说:“如果不想被警方找到,最利索的方法,是骨肉分离,单独处理肉。但,如果是想被人看到,那就说不好了。”
“——有可能在闹市区抛尸吗?”
老宋还多少有点徘徊在方才的震惊里,接口道:“可能吧……但,你找我说这些干什么?我就是个验尸的,也不管这么多啊。”
“哦,我没想问这个的,这个是我刚在想的,顺口问了,算附加题。”
林丛反手,扶着破洞牛仔裤上裸露出的膝盖,坐直了身子,一字一句,认真说道:
“我想问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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