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丛望着他这从早到晚如出一辙的生龙活虎劲头,还有结实得颇具安全感的身材,心底忽然醋溜溜油然而生一股“年轻真好”的感叹。
想着,倒也把手机递过去了。
退回去几步,坐在桌上,看他贴膜。
元呈垂着脸,太阳花似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片相当可观的阴影。
林丛偏了偏头,若有所思,忽然问:“你是省公安大学毕业的?”
元呈短促地应声:“嗯。”
“第几名?”
元呈忽然腼腆一笑,说:“第二名。第一……现在在省厅实习呢。”
他余光瞥见林丛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正想着要不要大着胆子问问白天时的那个赌约,手上的小工作却已做到尾声。
对着灯光检查一遍,确定没有纰漏,这才还给林丛。
林丛接过来,大致扫上一眼,笑道:“元师傅,手艺不错。”
元呈也不由自主地跟着笑笑——林丛正常欢笑的概率可不高。
会议室里,果真只剩零星几人还在苦苦筛着监控,亮着几盏台灯,其余人都已下班,是难得的一幅宁静景象。
元呈忽然又想起什么:“林队——”话出口,又觉得自己实在太缠人,又赶紧补上一句:“我还是想问您点儿问题,您……不会觉得烦吧?”
一双眼睛,水汪汪,亮得惊人。
林丛瞥他一眼,对望那一瞬,莫名有种失足跌入春潭之中、漾起涟漪的恍惚感。于是难得诚恳一次,说:“别问跟案子有关的东西。”
元呈挠挠头,说:“啊,我是想问……乐乐姐为什么可以决定我们什么时间下班啊?”
林丛觉得好笑:“她说的时候,你怎么不问呢?”
元呈可怜,说:“林队,我根本逮不着人啊!”
笑话,根本没的问,这话一出,整个组跑得比兔子还快,元呈还没反应过来为什么呢,满房间就剩那么几个人了,个个苦大仇深地看着他,好像再多呆一秒就会拉他留下加班。
地狱啊!
林丛对他队上这群人的习性心知肚明,会心一笑,也不再追问,回答他说:“你不清楚,乐乐是我们队上的二把手,虽然没有职称,不过平时工作,她算半个队长。是否加班、什么时间下班,一般都是乐乐说了算。”
元呈奇道:“哇塞,乐乐姐这么牛的?”
——二把手耶,那可是能让他们林队长都与之正常相处的二把手耶!
比隔壁队长还牛的存在耶!
而且乐乐才工作两年诶!
谈话间已到院中。林丛按下车钥匙,车灯亮起时,他咬咬吸管,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拍拍他的胳膊,说:“小朋友,你不知道的,还多着呢。”
元呈一怔,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林丛已经打开车门,轻快地钻了进去。
*
某处,书房。
“还不是时候,不是时候……”
精美优雅的设计图纸,随着那人近乎疯狂的动作,散落了一桌,又流淌了一地。
那些精准的几何图形,与其说是一种最新的设计,不如说是一种艺术品。
除了几何图形,隐约还有几张纸上,以最精炼、准确的线条,勾勒着人体的痕迹。还有的,似乎是……
布景?
方才说话的人微微摇了摇头,把它们收拢起来。衬衫下的一截小臂随他的动作,露出漂亮的肌肉线条。
最上面的那张纸上,仅仅绘制了一个几何体,仿佛是下面这桩桩件件的封面。
仔细看,是个双七角锥。
“他会知道的,他会感激我的……”
*
翌日上午十点,警局。
穆百之正打着哈欠、守在解剖室门口等结果,忽瞥见林丛行色匆忙,一时起意,跟着一路摸到陈局办公室。
守在办公室外,却不曾想,原来是隔着门板,听陈局大发雷霆。
穆百之蹙眉,凑得更近些。
“林丛,你小子到底知不知道,这个案子现在的关注度很高、影响很恶劣?!”
林丛似乎觉得很冤,却耐心等陈局骂完,这才平静道:“我知道,局长。但,这跟我们找不到进一步的线索……也不矛盾吧?您也干过一线,客观条件再紧急,该推不下去的,它还是推不下去啊。”
穆百之听了,默默地扶额,翻了个白眼。
果不其然,陈局的声音愈发愤怒起来:“你什么意思?——我就不信,这世界上还有你林丛一点都推不动的案子!你小子知不知道,马上就要高考了,这个案子对咱当地的高中生影响有多大?!——啊?失踪了四个高中生,还有两个中考生!我把话撂这儿:要是因为你这个案子状态不好、影响了滕安市的高考成绩和校风校纪,责任唯你是问!”
林丛倒是终于不吭声了,但穆百之知道,他心里一定在骂:操他大爷的,一群娇贵玩意儿,自己考试考不好,这也能怪到老子头上来?!
深感赞同。
不过也是,穆百之摇摇头,抱着双臂,望着天花板想:这陆追也真是的,非得一条道走到黑也就罢了,干嘛非得挑高考前几天动手,这不瞎添乱吗!
听办公室里逐渐转为陈局单方面的批评和打鸡血,穆百之心知后面没什么可听的,纯粹是千篇一律的套词,正准备要走,一回身,却发现元呈不知何时站在身后。
“我靠……”
她倒吸一口凉气,惊魂甫定,快步上去,狠狠往那自知做错了事、装乖陪笑的高大后辈身上砸了一拳,咬牙切齿道:“你想吓死谁,啊?”
元呈疼得龇牙咧嘴,一米八几的人很夸张地耸肩、向下缩了缩,小声分辩着:“哎呀,我这不也是担心嘛……”
穆百之白他一眼:“哦,被陈局骂两句而已,你就担心上了?——你前队长比他还忙,三天两头的就来挨一顿骂,我怎么没见你担心过呢?”
元呈望着穆百之双眼,大脑略一转,很认真地理解错了重点:“诶,我还没调过来的时候,您就对我有印象了?”
“很难没有,你来的第一天,食堂打饭打走了最后一只鸡腿,而我在你身后。”
穆百之回忆至此,正是气不打一处来时,忽然,走廊那头,有人探出身子来冲她招手——是法医。
有新发现!
她眼前一亮,最后用力拍了拍元呈的背,便小跑着奔向那线索。
元呈犯了难,左瞅瞅、右瞧瞧,一时间有些想不清自己是该先哪一边行动。
一边是热热乎乎的线索,一边是挨了骂的队长,难。
眼看穆百之的身影就要消失在走廊那头,元呈咬咬牙,信念感战胜私心,还是追了上去。
“死者的情况基本与上一位受害人——也就是李匡——相同,血液中含有过量KCl、硫喷妥钠,体表无致命伤,可以判定为药物致死。不过在解剖过程中,在他的胃袋里,发现了点不同的东西。”
法医老宋指了指一旁的托盘,穆百之踮踮脚、从元呈肩头上看过去,那里面盛着的东西有两只,呈半球形,平面带一点小小的凸起,整体呈黑色,塑料材质,直径大约只有两三厘米:“根据其表面情况来说,是死前一小时之内吞进去的。”
她疑惑道:“这是什么?”
老宋偏偏头,认真道:“像是……毛绒玩具的眼睛。”
毛绒玩具的眼睛?
老宋见二人神情迷惑、颇为不解,细致补充道:“做工并不精细。就我给我们家孩子置办玩偶的经验来说,这种眼睛做法比较流行于十几年前、甚至更早的时候,那时候成本有限,但市场需求大,大多数流水线生产的玩具会采用这种比较廉价的做工。
“不过,你们也看到了,它们与玩偶头部之间一般只有几根线作为固定,很容易被扯掉,进而导致儿童误食——那几年曾经有过许多这样的案例,所以慢慢被淘汰了。
“现在的许多毛绒玩具,往往采用刺绣的手段来细化眼部细节,就算有的厂家依然制作这种立体式的眼睛,形状、颜色以及固定手段,通常也不会这么粗糙了。”
元呈认真听完,问:“那,有没有可能是宠物玩具呢?”
老宋被问得一愣:“啊,那我倒是真没研究过。”
穆百之似乎并没留意二人的言语。她望着那尸体脸上空荡荡的、但已不再那么血肉模糊的两处窟窿,又想起那两颗玩偶的眼睛,不由得问:“李匡的胃里,有这种东西吗?”
“有的,只是太小,而且只有一只,塑料本身又没有问题,所以当时只作为证物保留,并未对其情况进行研究。”
穆百之意识到什么,脸色逐渐严肃起来,说:“三角形,是不是?”
老宋略一回忆,奇道:“哎,你怎么知道?”
元呈回头,望见她坚毅眼神时,几乎是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穆百之说:“同时期毛绒玩偶的鼻子。”
然而与此同时,元呈留意到,她忽然又想起些什么,眉头紧锁,忽然说:“能不能……让我看看那个三角形的塑料,长什么样?”
老宋一怔,对视上,似乎明白她的担忧:“你是觉得……”
穆百之紧盯着他的眼,担忧中穿插紧张:“……你觉得,是吗?”
元呈不懂这二人的神情为何同时变得如此严肃,但出于某种动物本能,他没出声,只静静地观察着两人的神情。老宋稳了稳神,这才说:“你们在这儿等等,我去找,马上把细节给你。”
直到老宋出去,元呈这才问穆百之:“你们……在说什么?”
穆百之回过神,转身望着他,似乎短暂地犹豫了几秒,这才长叹一口气,说:
“元呈,3·11的血玩偶案件,你听说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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