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呈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我只听说过媒体口中的3·11案,不知道真实情况是什么样的。”
穆百之闻言倒是一愣,大概是没想到元呈还能将二者分得这么清楚。她短暂地回忆了下媒体方面的报道,又不由得苦笑道:“……倒也不至于,3·11的大致情况,和12·7比起来,报道的,倒还是算挺公正的。”
来不及说得更煽情些。她清清嗓子,道:“长话短说。血玩偶案件里,就有这样一只玩偶作为线索。它出自陆追之手,被发现时,内部缝有部分儿童骨骼、毛发与腐烂皮肉,就此引出一桩伤天害理、骇人听闻的拐卖妇女案件,以及……”
穆百之顿了顿,低声说:“以及,林队的、连自己都忘却了的过去。”
元呈一愣,还没来得及再问上几句,穆百之已经用手势制止了他:“先别问,我答应过林队,不能告诉任何人——总之,这只玩偶,是陆追送给林队的一份‘礼物’。所以,我怀疑,这次的这些线索,同样是陆追做出来,要用于刺激林队的,所谓‘礼物’。”
她话音刚落,门口便传来老宋的脚步声。
元呈只好把满肚子的疑问憋回去,乖乖向后退半步,让穆百之离得更近些,去辨认那块小小的、栗色的、三角形的塑料是否为同样的制品。
老宋面色紧张,同时递过来一张纸,元呈扫了一眼,上面印着的,赫然是一只满是血污、被塞得鼓鼓囊囊的小鹿玩偶。
穆百之仔细对比,几秒后,凝重又急切道:“完全一样。”
老宋摇摇头,明知此类怀疑无用,有意放缓了语气,说:“小穆啊,你也别太紧张了。这样的小成本零件,早些年,都是批发作为各玩具厂的原料的,也许,也许只是巧合而已——而且,咱说得消极点儿,就算是出自同一人之手,这么多年过去,当初的生产情况又那么复杂,根本不可能再追查得到了。”
又是几秒钟沉默,穆百之点点头,叹道:“我明白……就是不甘心。”
怎么可能甘心,明明线索就在眼前。
面对凶手明晃晃的挑衅,他们却连他此时此刻身处何方都不知。
简直是井底蛙、瓮中鳖。
而更令她窒息的,还有网络上,铺天盖地的负面言论。
仿佛在那些人眼中,警察就该是开了天眼的存在;如果不能在几十个小时之内破案,就是玩忽职守、滥用职权——
活该挨骂,甚至活该被人辱骂、攻击,而她,只有白白忍受、还负重前行。
难道,警察就不是人?
她从未如此无力过。
不仅是无力,还有无奈、绝望。
元呈安安静静地消化着方才接收到的信息,但见二人一时间并无新信息输出、气氛尴尬,又猛地想起林丛此刻应该已重返工作,这才主动说:“宋哥,还有别的线索吗?”
老宋不好直说,正是在等这样一个台阶,再扫几眼尸体,便说:“暂时没有了,回去等验尸报告吧。”
出了门,穆百之面色依旧凝重。
元呈有意劝穆百之暂时转移一下注意力,便努力活泛起来,说:“乐乐姐,今天有什么外务吗?”
“没有。今天……哦,想起来了,今天要查邢锐近两个月内的详细行动轨迹,工作量很大,你刚才没在干活是不是?——赶紧帮着去看看监控!要是林队没命令的话,今天什么时候干完,什么时候下班。”
元呈很夸张地叫了一声:“姐,你三十七度的嘴,怎么能说得出这么冰冷的话!”
这般不懈努力下,穆百之终于被他带分了神,暂且从方才的严肃中抽离出来,笑说:“贫什么?前几天是给你这个新人点儿照顾!从今天开始,你就得跟我们一样干活了!”
元呈没敢再贫嘴说他巴不得如此,因为转过走廊一角来,他就远远地瞥见了林丛裹在牛仔服里的、靛蓝色的身影。那人站在某同事身边,正俯身看着电脑,手扶在座椅靠背,被黑色皮质与手背青筋一衬,愈发显出肤色病态的白。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牛仔裤。
藏蓝色。
林丛余光也看见了他们,于是转过身来,大声问:“法医那边,说什么了?”
穆百之快步上前:“新线索。”
林丛眼前一亮,桃花眼柔和成漂亮的弧线,连带着身板都挺得更直了些:“说详细点儿。”
“受害人的胃里,找出了两个……毛绒玩偶的眼睛。”
林丛一怔,几乎是立刻便通过穆百之欲言又止的神情,明白了她的言外之意。
“一样的?”
“一样的。老宋说,查不到。”
林丛抿了抿唇,和他们错开目光,默默地看向屏幕,什么都藏住,只低声说:“知道了。继续吧。”
多少有些掩盖不住的惘然和破碎。
元呈心下一软,下意识地要凑上前去安慰,却被穆百之拽住衣角,愣了愣神,又嗅到林丛身上的烟味,鼻子一痒,这才猛地反应过来情形:
拜托,只是认识了还不到三天的直系上司而已,又不是什么熟人,哪里……
哪里轮得到,他一个小警员来安慰?
念及此,大脑霎时变得空白,连忙跟着走向工位。
坐在电脑前,心率却快得异常。
——糟糕,林丛是不是也看出他心神不宁?
元呈捂住脸,本能地想,太尴尬了,太没边界感了!简直是初入职场的第一社死情景!
——可不知为何,思绪再向前跑上几步,却又不由得怀疑,这是尴尬的感觉吗?可是,和记忆里那些尴尬的故事,好像有哪里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元呈深呼吸两次,用力眨了眨眼,又狠狠在小臂内侧掐自己一把,这才终于觉得心安了些。
还能有哪里不一样?意外,只是意外!一定是昨晚没睡好,今天反应慢!
他劝自己的话术尽管千篇一律、相当浅薄,但针对他这本就不灵光的脑袋,一向十足管用。
仅仅一两分钟的工夫,元呈便在铺天盖地的监控录像中冷静下来,暂时将满脑袋乱七八糟的思绪抛开,认真观察。
——当然,也就留意不到,从不远处的某个工位上,向他投来的那束目光。
林丛半眯着眼,望着那张既陌生又熟悉的脸,一时间,竟不知自己看着的,究竟是面前的、把所有心情都写在脸上的元呈,亦或是记忆中的老冯——
他的名字,叫冯彦青。
“其实,他们一点都不像。”
与此同时,杨羽叼着烟,平静道。这一次,对自己重案组组员忙里偷闲提出的问题,他破天荒地没臭着脸、骂他们工作不专心、满脑子就知道问这点儿没营养的八卦。
实习的小组员好奇地把烟灰缸推过去,问:“那,冯彦青,他长什么样啊?”
闻言,杨羽目光忽的一冷,低声说:“冯彦青这个名字,也是你这小孩能随便叫的?懂点礼貌,叫前辈。”
小组员不太明白他这一句为什么突然就变了态度——明明有时为了案子吵起来,连组员们直呼他大名他也不会在意,怎么偏偏这么重视这个人——但胜在态度乖巧,又被这点八卦旧闻实在搞得心痒,马上就乖乖改了口,继续问:“那冯前辈……他长什么样啊?”
杨羽也不拖延,不过将烟夹在指间,欲言又止两三回,终于还是败给自己的语言表达能力,又不愿叫人家看出自己词穷来,只摸了摸自己扎手的寸头,又烦闷地摸起手机,道:“嗐,懒得说了,我这儿还有照片,你自己去看!”
小组员倒不在乎他究竟是说不上来,还是懒得说,只凑上去,对那照片中笑得灿烂的人自上而下地审视一番:
这是一张合照,一边是冯彦青,一边是杨羽,看上去仅有二十岁出头的二人穿着夏装、站在省公安大学的校门前,勾肩搭背、笑容满面,像每一个毕业生一样青春肆意。
以杨羽为参考,不难看出冯彦青甚至还要略高些,大概在一米八五左右,身形也同元呈相仿,结实、健壮,皮肤略黑,显然是体考成绩优异的那类学生。
但论起长相,二人却几乎并无什么相似之处。冯彦青生得是一副十足标准的俊朗模样,浓眉大眼、线条硬朗,又兼满面热情笑意,不似此时代生人,倒像八十年代、内地标准男星长相。元呈却是单眼皮,本是朴实相貌,偏生得高鼻梁、薄嘴唇,比起冯彦青,少几分阳刚热情,却多几分温顺和煦;少几分刚正不阿,却多几分坚定勇敢。
小组员觉得奇怪:“那林队……为什么会觉得他们像啊?”
杨羽眯起眼,望着升腾而起的烟,难得拽个文词儿,深情道:“不是皮囊,是灵魂太像。”
连他这个一向浑浑噩噩、心思粗枝大叶的人都看得出,他们一样的莽撞,一样的坚定,一样的温柔,一样的干净。
杨羽没和小组员说的是,其实很多时候,他也会在恍惚间,在路过专案组的门口、向内扫视时,把元呈生龙活虎的身影,认作是记忆中的冯彦青。
——但,他决不能步上他的后尘。
已经发生过一次的悲剧,杨羽发誓,他绝不会允许在眼皮子底下,再发生一次。
那是他欠林丛的,这辈子,终归要还。
*
匆匆忙忙的六月,就这样一天天地化作回忆。
元呈缩在工位上,守着压根看不到尽头的材料,忙里偷闲地啃着牛肉干,望着电脑一角的时间,忽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今天是他实习期正满两个月的日子!
算了算工作时长和工作内容,元呈无声地叹口气,悲壮地认识到眼下甚至没时间去给自己买个蛋糕庆祝一下。
原来,长大是这样的啊。
一旦成为大人,生活便身不由己。
早知道就不那么急着长大了,唉。
“哎,你,还有乐乐,跟我走一趟。”
林丛的声音忽然在头顶响起。元呈得令,瞬间,浑身肌肉紧绷起来,牛肉干都没来得及咽下去,塞在嘴里就站了起来,脸颊鼓鼓,像只柴犬。
他看见,林丛阴沉着脸,气压低得吓人,说:
“又有学生失踪了。”
作者依然没话说_>`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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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 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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