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浮萍身(10)

谢衍元、谢衍元……

早知今日,当初便不应该招惹他。

灿珠倚靠在塌上,神思不属间,居然思绪回到了初见谢衍元的那一日。

王妈妈兴高采烈,摒了甘梅和其余人,过来,“你今日就是出阁的日子,届时满城公子哥儿为你争风吃醋,你心中可有什么人选?”

早在几日前,灿珠便初初显露人前,那可真是叫那些往日里高高在上的公子哥儿们看呆了。

杏颊红霞,冉冉轻裾。亭亭秀质,一种窈窕堪怜,面似幽梅挹雪,而神色俱清;身加垂柳霏烟,而韵姿流宕,若不在瑶池谪下,必然是蓬岛飞来。

二八年华的少女还未完全张开,婴儿肥还未褪去,这么一看,倒是少了些妖媚,多了些纯白,叫人看了心生怜惜。

灿珠撑着下巴,唇里溢出笑,“暂且还没有。”她说着,那双清透的眼瞳瞥了眼王妈妈,“妈妈,底下的公子里,谁才是扬州城里最有权有势的人?”

她想着,既然出阁,那必然得选一个最好的。

没理由她选不到。

王妈妈看了一会儿,思索,“那应该就是谢太守的第三子,谢衍元。”

“不过……”王妈妈语气里有些迟疑,让原本正在仔细听的灿珠眼皮一掀,“不过什么?”

王妈妈咬了咬牙,道:“虽说这谢三公子名声风流,在扬州城数一数二,但我听说这谢三公子不能人道——”见到灿珠蓦地睁大的眼珠,王妈妈伸出手指,放在嘴边“嘘——”一声。

灿珠从小生得珠灵玉秀,自然很得王妈妈喜爱,这也是把灿珠当女儿一样才肯冒着风险告诉她,不希望她入了火坑。

“小祖宗,你可别喊出声,这个事,就你知我知,再没人知晓了。”

至于她到底是如何知道的,也没人追究了,灿珠的眼睛却蓦地亮起,不能人道?那可真是——

太好了。

那时候灿珠还是有些天真的,虽学过房中之术,但也只是看些图册子,王妈妈知道她怕疼,也未曾真的让人如何如何教导她,只因她相信,有灿珠这样的一张脸,任她如何,就是青涩了些,也不是不让人觉得可爱的。

故而也就不知道,有的人虽不能人道,但总有些变态,会将自己的痛楚用其他的,譬如鞭子一样的东西来发泄在别人身上。

灿珠确实不想和别人做那种事。

她听过人说那种滋味□□,但也听过人说痛得要命,灿珠分辨不了哪种真哪种假,倒是想一开始就避免这样的痛楚。

王妈妈精明了半生,在这一桩事上却没有看出来。

等灿珠选定了谢衍元后,方才反应过来。

为了灿珠,王妈妈将连这一次的竞价都改为了暗投,只许一次竞价,而且彼此互不知晓,就生怕灿珠落在了哪个有奇怪癖好的富商手上,叫人受苦。

王妈妈在花街经营了那么久,对各形各色的人都有些了解,因而也有把握,但她没想到,灿珠居然这样毅然而然地选了那谢衍元。

谢衍元自然是来了的。

他惯来有着风流的名声,没理由这一回尽欢楼这样大的动静也不来,但他却兴致缺缺,只是面上,别人过来寒暄,他却露出了一抹不羁的笑意。

说起尽欢楼这一次的动静,真真是奇怪,听说是怎样的绝世的美人,谢衍元看着这座无虚席,手中握着一柄紫松骨的诗画金扇,连得他也被勾起了一丝兴趣,想亲眼见一见。

至于竞价,谢衍元也只是随手一填,没有填多大的金额,看着周围人狂热的模样,也不觉得自己填的,能有什么样的胜算。

结果。

“恭喜谢公子,抱得美人归——”

王妈妈在台上笑意盈盈,柔声地说出了这句话。

顷时,那大堂之中的人就更加如热浪一般沸腾起来。

谢衍元还是第一次感到这么多人的目光。

有羡慕,有妒恨。

连谢衍元都怔了一下,他几乎是立刻就察觉出了有问题,别的不说,单单说是周围人这样古怪的狂热态度,他便知道,出高价的必然有,没理由他的会被选中。

可见,必是暗箱操作。

谢衍元啪地一声就要打开扇面,嘴角的笑没有浸到眼底,他可没有什么怜香惜玉,好好地接受别人的算盘的理由,正要当众说出来,却听四周突然悠扬的古筝响起。

王妈妈站在台上,笑道:“灿珠说承蒙各位厚爱,特此献舞一曲。”

话落,王妈妈离场,而那红绸也立时铺地,在一众人的殷切目光,和那谢衍元的恶趣味中,传言里的美人终于登台。

只是一眼,那美人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目光恰好地投向了谢衍元的方向,他站在离高台最靠前的地方,恍惚间,谢衍元生出了一种错觉,她一定是在看着他。

那瞬间,谢衍元前些日子的烦闷,与不受重视的烦恼都消失了,他只近乎沉浸地欣赏着这一场舞。

也因此默认了,他千金买下灿珠一夜的传言。

一连过去几天,灿珠自然也意识到了自己被困在了这间院子里出不去,如同笼中的鸟,受人禁锢。

玉瑶倒是会时不时跟她说些话。

但一旦谈到出去这个话题,无一例外,都是婉拒。

说来其实也好笑,这儿都是太守府了,她就算出去,又能去到哪儿呢。

但这个时候,玉瑶就会并着其余三个丫鬟跪下,“姑娘还请莫要为难奴婢们。”

灿珠噎住。

她对女子,总是情不自禁要比对男子的忍耐度要更多一些。

终于——谢衍元在几日之后姗姗来迟。

他是这些天踏入院子的第一个人,谢衍元看上去没有什么变化,依旧是丰采翩翩,也不像才受过伤的样子,他脸上勾了一抹笑,仿佛与灿珠从未生过隔阂一样,“现在才来看你,你可莫要生气才是。”

他神情举止一如往常。

只是一进来,那伺候在她身边的四个人齐齐出去了,房里就只剩下他们两人,灿珠不知道他是何意,见谢衍元走近,她便往后又退了一步,“谢公子——”

这一声极其生疏,谢衍元听了面色一冷,倒宁愿灿珠继续喊他的名字,也不想听到这样生疏的称呼,仿佛他们之间什么关系也没有。

见到谢衍元停下脚步,灿珠才继续道:“你已经快成亲了。”

今日谢衍元因为要来见灿珠,特地打扮了一番,换了一套新鲜华服,脚穿朱履,又是张绪风流,何郎粉面,玉貌堂堂,任谁看了都要说一声翩翩公子。

此时,谢衍元听着灿珠的话,那话语中,俨然是要与他断个干净的意思,与之前一模一样的场景,她都已经在这儿待了这么些天,却还是没看出他的意思,有时候,谢衍元不知道应该说她什么好,有时候机灵得要命,有的时候却仿佛看不穿,这么想着却是蓦地一笑,是不达眼底的冷笑,但语气却是柔和的,“灿珠,我以为你知道——”

“就是我成亲了又如何,连我爹都不管我,难道你还指望我那即将迎娶的新妇管住我么?便是成了亲,你——我也是纳定了,不论如何,这一点都不会变。”说着,谢衍元神色渐渐缓和,许是知道灿珠已是他的掌中之物,逃不掉,“你都在府里住了这些天,可还有哪里不习惯的?”

灿珠原本以为这么多日子没见,是谢衍元放下了她,可原来不是,他依旧打着纳妾的主意,饶是她明确说了不愿意,他也依旧是肆意妄为。

她现在是真真切切的,开始讨厌起了谢衍元这个人。

“滚开——”灿珠撇过头,居然连看着他都觉得可恨起来,她就说、她就说,怎么好端端地就会突然被太守府上的人接到这儿,想来,都是谢衍元的主意。

而单看他现在的样子,神气得不得了,恐怕是否受伤也尚未可知。

枉她,还曾有过一丝对他的担心!

谢衍元早就预料过灿珠的反应,他了解她,远比她更了解她自己,他早就知道灿珠是一个怎样的人,爱财爱色,也爱那如浮云一样的虚名,她的心亦是这样,难以抓住,但等到灿珠真的叫他滚,对他第一次露出嫌恶的神情时,他又忍不住难以接受,那颗心宛若在沸锅上煎熬。

谢衍元攥紧了手心,然后才道:“这几天你可以在太守府的后院里逛,但得带着玉瑶她们。我先走了。”

说完了话,他也不等灿珠回答,便离开了。

门外玉瑶四人福了福身,送走了谢衍元。

看着谢衍元远去的身影,四人中,突然有个人开口:“玉瑶姐姐,三公子他似乎有些变了。”

前几天,外院里的一个家丁突然暴毙,死因不明,只知道死的极其突然。

玉瑶摇头,咬了下唇,“我倒是觉得三公子并没有变,他只是……不想再忍了。”

以前的谢衍元,脾性再怎么不好,最多也只是训斥几句下人,从没有纡尊降贵地刁难过人。

明眼人都能看出,谢衍元是在学二公子,谢衍朝,明明是同一个肚子里爬出来的,但无论是才华还是风评,还有大人的宠爱上,两人都大相径庭——

除了那一张相似的面孔,竟再没有一点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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