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的时间当是不长,裴玉晗却好似看不懂杨斐了。
他对着少年娓娓,话却是讲给自己听。
英桓倏得瞪大眼,这回真是伤心了:“公子是真不想要我了,撵我两次了。英桓哪里做错,改就是,我不去别处,我只跟着你!”
杨斐面露愧色,却还是移开视线:“世子府是好去处,比跟着我好。”
“不好!”少年拼命摇头,眼泪像断了线,控制不住往下流,“公子,求求你别撵我走,我……我只剩公子了。”
少年中气足,嗓门也大,他抱着杨斐哭得伤心,裴玉晗在一旁突然却笑了。
笑声不大,却足够屋里的人被他惊动。
英桓转身去看,却恰被一脚踹在地上,裴玉晗半点没收力,直将半大的小伙子踢得浑身一僵,少年呼痛,松开了抱着杨斐的手。
杨斐见状,急撑床起身:“踢他做什么!”
裴玉晗两步到他面前,就这杨斐半坐起的姿势,抬手揽住他的后颈,往自己面前一拉,二人间距离骤缩,不足半尺,裴玉晗神色恶狠:“就是踢了,如何?”
杨斐被他钳得难受,想偏开头,奈何脖颈被人握在手中,动弹不得;又想挣脱,可惜并没有气力,只抬手按在裴玉晗的身上一味向外推。
裴玉晗另一只大手一抄,便将胸前猫挠似的两个爪子钳住:“你有句话说的不对,我并非什么仁主,我是个暴徒。草菅人命的事做得多了,一个满门断绝的孤小子在我这儿还不如俎上鱼肉,尚有口舌之用。你将他留给我,莫说一脚,便是踢死,不过也随我心意。”
杨斐垂着眼不看他,嘴上却肯定:“世子不是这样的人。”
裴玉晗忽然放开了手。
杨斐刚得了缓,一抬头却见眼前人直勾勾盯着自己,嘴角绽开了一个出离灿然的笑,杨斐看见他点了点头,眼睛亮得像能灼人,他凑到杨斐耳边,用一种温柔到毛骨悚然的声音,哄人一般轻轻地说。
“那我们试试。”
说完,裴玉晗突然抄起床头一个半人高的瓷瓶,顿也不顿,直接朝一旁的少年扔去。
“砰——”
瓷碰应声爆裂,英桓年少敏捷,仓皇躲了一半,奈何裴玉晗突然发难,还是被迸裂的瓷片割伤了手臂。逐风早在瓷碰飞出时就窜出了门,碰倒了门口的条案,刚好给了英桓一个庇处,他往那处逃窜,身后炸开第二个瓷器。
正当裴玉晗伸手去够稍远处的铜烛台时,杨斐拖着受伤的身体跌扑下床,一把将人抱住,急得怒吼:“你做什么!”
“我帮你啊。”裴玉晗垂眼看他,去掰他的手,“你不是放心不下?我便先送他走,到了底下,寻得他忠良的养父、早死的族人,再慢慢等你,左右你很快就去了!”
说完,便一个用力将杨斐甩开了。
他的动作着实有些大,杨斐没什么力气,被一推,撞上床沿,恰好震到伤口,他痛得身体一缩:“啊——”
听见他呼痛,裴玉晗瞬间一滞。
原本躲在稍远处的英桓也顾不得怕了,转身便冲过来:“公子!”
“您怎么样?”
杨斐没答英桓,捂着胸口喘着气,只抬眸定定看着裴玉晗,后者却不回视,浑身绷直,抿着嘴敛眉不说话。
半晌,杨斐叹了口气,拍拍身边少年:“我没事,扶我起来吧。”
英桓应声,扶着自家公子坐回床上,然后也不躲了,直往床前一站,隔在裴玉晗与杨斐之间,一脸舍生取义,大有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死也要护着杨斐的架势。
裴玉晗呼吸几下,昂起头。
“你不能死。”
杨斐一滞,还没来及反应,裴玉晗又开了口,他还是不看杨斐,气势弱下去不少,隐隐听着还带了一丝委屈:“偷马的事还没结呢。”
“当年说走就走,五年过去,却带个别人的孩子回来要讹着我养,你拿我当什么了?”裴玉晗梗着脖子,“我且告诉你,不能!”
杨斐大脑有一瞬的空白。
这话说的着实奇怪,连英桓都眨了眨眼,忍不住回头去看公子。
裴玉晗却不觉,兀自往下说:“你方才不是觉着世子府好吗?那好,那你自己来跟着我,就权当是抵偷马的债了!”
杨斐没说话。
裴玉晗见他淡淡垂着眼,毫无生气的样子,又是气不打一处来:“你不说话是吧?好!那我这就进宫,把刺杀和亲公主的事认下来,你做和燕昭做,本就没什么分别。你说的竹马一场,那便大家一起死!”
“你疯了!?”杨斐惊异看他,险些失声。
“我疯了?”裴玉晗蹙眉,气得嘴角直抖,叫着他的名字质问,“杨斐,疯的是我吗?”
疯的是安裕。
世子突然召他,说要给住在清霁堂那位寻个差事,且不说那位伤重未愈,干不了什么,就算已经大好,连素来六亲不认的何大侍卫都也当那人是主子,可叫他个小小管家如何安排啊!
安裕拱手站在屋里,杨斐已经能下床行走了,就坐在他的对面,正琢磨着如何开口与人打商量,突然窗外风起,树影拂动,日光自眼前漂亮的脸上一闪。
安管家福至心灵。
转天,裴玉晗一推门,在出行的马车里看见了闭眼假寐的杨斐和给他掖外氅的英桓。
裴玉晗傻眼:“你怎么在这?”
听见声音,杨斐睁开眼睛,先咳了一声,才回答:“你府上管事让我领了长随的差事,侍奉你左右。”
“那你呢?”他又看英桓。
少年眼中满是忿忿,却念及杨斐嘱咐,不敢顶撞:“我来侍奉公子。”
“哈。”裴玉晗闻言,被荒谬笑了,“他侍奉我,你侍奉他,要不要我再找个人侍奉你呀?”
“公子没大好呢。”英桓还记得他推杨斐、砸自己的事,恨恨一撅嘴,硬着头皮,“世子有事差遣我吧,我没二话!”
裴玉晗看着眼前俩人,一个死生无计,一个忍辱负重,真是没一点办法,手一摆,正想叫人回去休息,车厢门突然一开又一合,一道人影窜了进来。
“哥我和你挤一……”
话没落,裴皓琦对上两张陌生而漂亮的脸。
俩人紧挨着坐在一侧,一大一小,一个平静一个热烈。裴皓琦眨眨眼,聪明的小脑袋偶尔一转,突然明白了。旋即他勾唇呵呵地傻笑起来,还冲他哥一竖大拇指:“嘿嘿,还是哥你会玩,出门在外还带着两个小美人。嘶,就是这个——会不会年纪有点小?”
“我十二了!”英桓下意识反驳。
“你才十二?”裴皓琦震惊,旋即转向他哥,不吝评价,“禽兽。”
裴玉晗闭上眼。
“秦王殿下安。”一旁的杨斐突然开口,拍拍英桓,带人向裴皓琦行礼。
“你认得我?”裴皓琦疑惑,“可我瞧你眼生啊,你是哪个馆子里的?清风阁?小南州?总不会是松山亭南吧。”
英桓听懂,当即板起脸要辩,却被杨斐拦下,他谦声恭维:“殿下龙章凤姿,何人不识。”
猜的。
这人窜进来时对裴玉晗喊哥,衣袍用的四爪龙纹,皇子亲王里比双子小的就俩人,年龄悬殊,加起来都没到及冠。
他又不傻。
裴皓琦却信了。
“龙章凤姿,嘿嘿。”他被夸得高兴,又见杨斐漂亮,挤挤挨挨得抬屁股就往人旁边坐。
裴玉晗忍无可忍,当即一抄衣领将人拎开:“滚回你自己的车驾。”
“一人无趣,咱们就个伴。”说完也不等人答应,敲敲车厢,下令出发,半分拒绝的空档都没给裴玉晗留。
眼瞅着他又要往杨斐身上凑,裴玉晗也顾不得许多,一臀当先挤开裴皓琦,等一切落定,车马已经驶出老远,在想将杨斐送回已经来不及了,让人自己离开他又不放心,只得带着。
车马摇摇晃晃,行至半途,杨斐将帷帘一掀——湖光山色入我怀,方才知晓今日裴玉晗与裴皓琦二人出门乃是奉了皇命。
刺杀过去了一段时日,西林公主精神好了许多,恰逢三月三宣京盛事,祓禊祛厄、宴饮踏青,裴皓玶殷献心切,请旨邀公主赏春,帝允。晋王前脚携旨出宫,容妃后脚便去武英帝跟前闹上。
翌日,旨意就成了满京贵子同游。
见车窗外龙骧军打马随护,杨斐垂下眼。
本是上乘之机,可惜了。
裴玉晗几乎一眼就看出他的心思,遂又开始酝气——明明生了张乖顺脸,却不知几时生出了狼子心,瞧人臊眉耷眼的模样,他敢肯定如果不是跟着自己出门,如果不是带了英桓,这人一准是要找机会动手。
他根本没乖。
现在能老老实实跟着自己,伏低做小的模样,无非是身上有伤,你等他好了的,且有的折腾呢!他就想不明白,明明五年前还予取予求,去了趟西北怎么倔成这样?
干脆病一辈子得了,不过些汤药钱,他还养得起。
裴玉晗恶毒地想着,却在感到风涌进来的瞬间往杨斐挽着车帘的手上一拍,凶巴巴问:“汤药味好,吃了没够?”
说完,回手将杨斐身上那件裘氅的领口一扽,便往死了裹,生生将人下半张脸都遮了起来。
英桓看得直蹙眉。
轻……轻点嘛。
“诶?”裴皓琦却将注意力放在杨斐身上那件金灰色带褐斑的氅上,“这不是过年父皇赏的那件猞猁裘吗?我那件还没舍得穿呢,你倒是会心疼人。”
杨斐闻言,抬起仅露在外的眼,看向裴玉晗。
后者汹汹朝人一瞪:“看什么看!”
旋即又转向裴皓琦,这回却上了手。
头掌相碰的结实闷响中,杨斐听到那熟悉的嗓门乍响在秦王殿下耳畔。
“闭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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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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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侍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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