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桓傻眼了。
在凉州时,常听人谈论世子,不过八个字——纨绔风流,难堪大任。
与之相对,他一母同胞的双生弟弟,三岁能诗,五岁可文,弓马自得,心慧如镜,此皆天授也。
世人都说,幸好当年宣京点名要的是世子,而非小郡王,英桓每每想起凉州解围之日,站在公子身边那矜贵俊逸气度不凡的男人,再想想那些宣京来的风月轶闻,深以为然。
只是他从不知,世子和小郡王是长着一张脸的。
有过先入为主的印象,再看着车上那个人,英桓心中只有崇敬和仰慕,升不起半点妄议。
他想跟着逐风往车边去,还没动作,却突然发现那刘鸿辉竟然两股战战,几乎要站不稳了。
“世……世子安。”
裴玉晗抬手捋了捋逐风的鬃毛:“想我这马也丢了许多年,竟是让尚书公子掳去了。”
“不不不……不是的……”
“不是吗?可方才我听——”
“是他!”刘鸿辉几乎吓破胆,偏头看到英桓,将人一指,“是他!是这小贼偷了世子的马!”
“哦。”裴玉晗扫了眼少年,一挑眉,“绑了。”
他话音一落,身后的府卫瞬时上前,将英桓团团围起,少年先是一愣,旋即挣扎起来。
魏俚见状,忙上前阻止:“世子,这其中是否有什么误会,这白马的主人是位品貌俱佳、端方有礼的公子,您会不会……认错了?”
裴玉晗在听到“品貌俱佳”四个字的时候轻抚马鬃的手一顿,微微眯起眼睛,打量着满脸急切看向自己的人。
跟裴皓琦耍在一起,除了有变傻的风险,倒也是有些益处,起码,宣京里的热闹能瞧个**不离十,眼前这位,他有所耳闻。
宪阳候这个儿子,可是个痴的。
平生三好,话本、英雄、美人,见得便目光痴滞、双颊绯红、言语磕绊、行走不能。前几年在一场宫宴上见到彼时新上任的大理寺卿,便是一副痴呆模样,教人看了好大场笑话。
那位大理寺卿还只是占了个美。
裴玉晗想起杨斐那张脸,还有他苦守凉州八十日、一刀挥下落敌首的事迹,脸色不大好看:“你认识?”
“认……认识的。”想到杨斐,魏俚红了红脸,“杨公子断不是贼匪鼠辈,许是您的马和逐风有些像?”
裴玉晗冷哼一笑,指着在自己怀里蹭来蹭去的白马:“像?”
魏俚一懵:“那……那许是它与世子投缘。”
“我会认不得自己的马?”
“那许是……”
“别许是了。”裴玉晗将他的话打断,略一仰头,“不妨告诉你,那偷马的贼我已经抓了,现在就在世子府。”
话音一落,他余光看见英桓挣扎的动作登时停了。
看着这个面容清秀的少年,想到杨斐离开这些年,都是这小子陪在身边,裴玉晗下意识舔舔槽牙,坏心骤起。
“用过了十八道酷刑,打得筋、骨、寸、断,血肉模糊,眼瞧不行了。”看着少年一下红了的眼圈,裴玉晗心情好了起来,忍不住勾起唇角,“小侯爷下次结友,万务慎重。”
“回府。”
秦王府本就不远,又是在半途遇见,是以车驾很快稳稳停在世子府的门前。
英桓原本失魂落魄,被人押解便也跟着一路过来,却一抬眼瞧见巍峨的府门,恍然回神,少年登时泪如雨下,冲着款款下车的裴玉晗哭喊。
“你这昏蠹……呜呜你,你横行无忌,目无纲法……嗝杀良将如草芥……呜凶残……嗝暴孽,天……唔天若有知,教你……嗝叫你不得好死!”
裴玉晗差点笑出来,顾不上吃味,只觉得这小子当真好玩,又吓唬人:“你这般斥骂,不怕我一怒,把你也杀了?”
“不必你杀!”
英桓眼睛瞪得圆圆:“我这便去寻公子!”
说完,也不知那里来的力气,竟挣脱了府卫的钳制,要往门前的石狮撞去。
裴玉晗眼疾手快,一把将人拉住:“行了!”
“人没死呢!”
英桓回头,不信任地看他。
裴玉晗也是吓了一跳,知道逗得有些过,遂正了色,抬手一指远处,高大的白色骏马不等人招呼就兀自迈开腿,往府里溜达去了:“你瞅它。”
逛大街似的。
逐风这模样英桓熟,乐颠颠得,是感觉到杨斐了,他连忙抹抹眼泪,甩开拽着自己的手,快步追了过去。
裴玉晗施施然跟在一人一马身后,脸色平和,还有些好笑。
府里的仆婢骤见马和生人往寝院里闯,先是一惊,刚要上去阻拦,却遥见着几步远外,世子府真正的主人抬手不在意地挥了挥,便叫那些想上前的人偃旗息鼓,又退了下去。
逐风找杨斐自有一手,打在凉州的时候就是,谁也不知它如何做到,但人家就有这个本事,是以此刻,他几乎毫不费力地摸到了杨斐睡着寝殿,也没等人准许指引,长吻一拱,大门洞开,自己便进去了。
幸好殿大,没叫它磕碰什么。
杨斐果然睡着。
英桓一进门便瞧见川陕甘无声无息躺着的人,哇的一嗓子扑了上去,怒怼裴玉晗:“哇……你还说人没事……”
裴玉晗提醒:“我说的是人没死——”
话音刚落,他对上了悠悠转醒的眼睛。
心脏猛得一紧。
却不等他来得及做什么反应,视线被个小子一挡,英桓手脚并用将人一抱:“公子!”
杨斐是被吵闹搅的,这段日子他昏一时、醒一时,常觉头晕脑胀、神思倦怠。有次醒来,恰逢医官问诊换药,一抬头见着何广平竟候立在不远处,他才恍然想起几日前那场夜梦,惊觉是夜非梦。
只是他后来再没见那人,不知是恰好睡着错过了,还是那人再没来过。
一并连带着那日的笑魇都蒙上一层虚幻。
想也是,裴玉晗大抵恨透了他,又怎么会冲他笑呢?
今日昏沉之际,又听闻那低沉动人的悦耳声音,杨斐用尽全力挣脱噩梦樊笼睁开眼,出现在面前的人非彼,却也令他欢欣。
看着英桓哭红的小脸,杨斐抬手揉揉他的头,没什么气力:“怎么来这儿了?”
“公子你怎么了……呜呜你怎么了……”
少年完全听不得问话,只顾焦急,公子比起离家时又瘦了,脸色白得吓人。
“我没事。”
“什么没事!你……你脖子上还有伤……”说着,又上手上下摸索起来,“还有哪里受伤了?”
怎么也是个半大小子,下手没轻重,一下按在杨斐的箭伤,惹他痛得闷哼一声。
英桓吓了一跳,裴玉晗却俊眉一凛,上前一把抓住少年僵滞的手臂,把他扯开:“你轻些,他心口有伤!”
杨斐突然抬起头。
床边躬身站着的男人,面庞是那么熟悉,几日前见过,行刺那日遥遥隔着喧嚣人群和树影重檐,他也见了。
却不曾仔细端量。
他和以前大不同了,想是北地粗粝的风吹不尽宣京的琼楼玉宇,在山野沙坡上摸爬滚打的野小子不知何时白了面皮,摇身一变,成了锦绣高粱里的翩翩公子,俊逸漂亮,倜傥风流。
长高了,也成熟了,背脊变得结实宽厚,不知独自撑过了多少风剧雨骤。
此刻他正钳着英桓手腕与少年对峙。
“什么伤?怎么受的伤?”英桓突然想起裴玉晗方才在街上的话,他可不知那是吓唬,当即白了脸,“你打的是不是!你打公子了是不是?都给人打出内伤了,你可知公子本就——”
“英桓。”杨斐打断少年的话,“不能这么和世子讲话。”
少年哦一声,气鼓鼓地闭了嘴。
裴玉晗也没说话。
又变回了世子,他是所有人眼中的世子,他是裴玉晖,在某人自以为是的梦里做过一次小晗,他很满足,不必贪得无厌。
杨斐与他问安:“世子安好?”
裴玉晗没应,杨斐便又推了推身边的英桓。
少年不情不愿调转过身,朝裴玉晗行礼:“请世子安。”
这回,裴玉晗说,嗯。
英桓刚要转回头来,却被杨斐伸手拦了,仍然叫他冲着裴玉晗。
少年很是不解,却紧接着听到身后的杨斐说:“我记得,你很仰慕小郡王?”
英桓不明就里,但还是乖乖答了杨斐的话:“是。”
裴玉晗眉头一蹙,看着杨斐。
杨斐却没看他,兀自往下说:“小郡王也与我说你很不错,人纯善,又忠义,虽不是顶顶的机灵,但教一教总是会的。”
英桓点点头:“多谢小郡王夸奖。”
等他谢完,杨斐又说:“凉州瞿氏,虽寒门起兵,然于三代之内累功拜将,世代为边臣,受王爷荫庇而举家附入铁骑。瞿伯伯父子死得早,独留瞿家二哥支撑门庭,他无妻无子,本有意继你为嗣,只可惜……”
后面的话没说,英桓也不忍听。
景纥之战,瞿葳同陷黑石谷,折戟沉沙。
“虽未拜宗祠,但二哥认你,你便是瞿家人,务需勤勉刻苦,方不负众望。”
英桓摸了摸红透的眼圈:“是,公子放心。”
“世子与小郡王一母同胞,与我……”杨斐想了想,还说了,“也有竹马之谊。世子仁德,定也会欣赏于你,宽厚以待。”
裴玉晗听了这半天,心中本期期,至此终于明白了,他登时怒不可遏:“你什么意思?”
杨斐只看英桓。
“以后你就留在世子身边,好不好?”
英桓宝宝:不好[爆哭][爆哭][爆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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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吓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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