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起来,二门上的侍婢仆役挤在一处。
“昨天何侍卫打外头带回一个人,安置在了……”丫鬟左右看看,低声,“清霁堂。”
“那可是正寝,这不合规矩吧?”
“王爷王妃遥距千里,世子又未室,规矩不规矩还不是一句话。”
“我说昨个怎么刚回府就直奔内宅,一刻也等不及似的,后半夜还叫了水,啧啧……”
“外头不是传世子好南风?”
“传言也信?”
“怎的不信,整日去松山亭南呢!”
“就算传言是真,你又焉知那个不是男人?”
“我觉得不像,何侍卫扛在肩上很单薄,瞧着没几两肉。”
“扛着?”那人瞪圆眼,“抢来的?”
安裕经过,刚好听见这句:“聚在一处只知嚼舌,都不用干活是不是!”
人群骤如惊鸟,四下散了,安裕心中却也好奇,逮住机会便往何广平跟前凑,兜着圈子话里话外试探,都被人挂着冷脸挡回去了,最后实在无法,安裕急道:“好歹提点句,也教我知道怎么伺候呀!”
大面瘫没再不理,兀自沉吟片刻:“也当主子。”
安裕:!
风言风语彻底失控,席卷整个世子府,又顺着厚重府门往京里散去,漩涡中心的两个人却无心理会。
杨斐只沉沉醒了片刻,陷入更深的昏迷,他着实伤得重,下头不敢怠慢,日日往府医请人,汤药一副接一副灌下去,硬是将命抢了回来。
另一人则扭脸去了秦王府。
那夜的寝殿里,杨斐话音落下的瞬间,最先涌上心头的是欢欣。
当他剥下所有喜恶恣意,穿上不适合自己的宽襴长褙,活成另一个人的时候,有人便是心神涣然间也只需一眼,就能叫出他的名字。
喜悦如潮涨退,剩下百感交集。
沉抑、颓唐、不甘……间或又袭来一瞬苦涩,原来也会想念吗?可转头就走的人,不也是他。
百思不解,干脆避而不见。
只是苦了裴皓琦。
和亲车驾遇袭,胡纥使团的正使苏布特中箭身亡,西林公主受了大惊吓,暂居宫中休整,择选联姻皇子之事搁置,给了两边邀买讨好的机会——容妃耳提面命,裴皓琦赶鸭子上架,在宫里当牛,回秦王府做马。
高大俊美的男人倚在贵妃榻上专注无比盯着一本杂记,裴皓琦狗狗祟祟凑到跟前低头一瞧。
“哥,你书拿反了。”
领到一脸的墨印儿,秦王殿下消停了,老实往榻另一边一窝,苦口婆心:“整日在我这也不是个事儿,人美人儿刚进府就被你折腾去半条命,你拍拍屁股就走,这不合适,好歹回去看看。”
裴玉晗抬头看他:“寻人治治,傻子当不得国祚。”
“还跟我装!”裴皓琦痛心疾首,“从前流连风月,也不曾见你格外青睐哪个,如今带人回了府,想必是真喜欢的。既如此,那就好好待人家,你这般不知怜香惜玉,搞得人至今卧床不起,都叫上府医了,若是养不好了,你日后要后悔的。”
听到这,裴玉晗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当即气笑了:“谁跟你说的?”
“满宫里都传遍了!就住进世子府正寝那位,何广平亲口说的把人当主子。”说完,他语音一转,又把脸凑上去,“诶你给我说说,谁家的?”
“故定远将军嫡子。”
“哦。”裴皓琦面露了然,点点头。
半晌——
“杨斐!?!?!”
裴玉晗自觉解释清了,没再说话,有人却只懵了一会儿,很快喃喃开口:“怪不得江启星轻薄他那次,你那么生气。”
说着,仿佛又想到什么,裴皓琦暧昧一笑:“那杨斐一武将,能挥刀砍下敌首首级的人物,都叫你弄得下不来床了,嘿嘿,我竟不知你是如此的威武雄壮……”
裴玉晗放下书,起身就走。
“诶诶诶,哪去?”
“晋王府。”
“啊?”裴皓琦懵了,“上那做什么?”
“递个拜帖,看看能否早日转投。你这病,治好了也流口水。”
裴皓琦无心插柳,却“恶”语“伤”人,成功将大佛送走了。
回府的路上,裴玉晗不自觉摩挲着指尖出神,那里的触感仿佛还没有消散。
何广平来禀,杨斐的命保住了,只是精神不济,睡着的时间远多于醒来。裴玉晗心中庆幸,此刻回府大抵不必与人直面,隔着背离的嫌隙和五年时光,重逢第一句话竟缱绻得有些荒谬,他实在不知如何面对杨斐,已经面对杨斐时的自己。
也算多了个缓冲,能让他再想想。
还有,就是御街行刺的事。
替尸早就入了龙骧军内狱尸库,却什么也没查出来,这是预料之中,却也不好收场——没有结果就代表要一直追查,这也是他放纵流言不加制止的原因——因他裴玉晗耽于美色而致人延医用药,远远好过世子府里莫名多了一个伤重难行的人。
只是宫里头,还要再运作一二。
心中算计着,马车却骤然一晃,停了下来,窗外传来嘈杂的争吵。
裴玉晗稳住身,抬手敲敲车厢,问起头马夫:“怎么回事?”
“前头发生争执,似是礼部尚书家的公子、宪阳候世子和……一匹马?”
什么跟什么,马如何能……
裴玉晗骤然一愣。
万物虽有灵,然生智者寥若晨星,好巧不巧,他的踏雪算是一个,再巧的是他还曾拥有一个,可惜被人偷了。
更巧,小偷来了京城,现在在他府上。
一推开车门,一道高大健硕的白色身影撞入眼中。
“这马是我家公子先看上的!”嘴脸谄媚的小厮说完,朝他身侧一浑圆男子拱手,“公子魁梧不凡,当配此等骏马。”
闻言,他对面一脸嫩少年怒火中烧:“我呸!就他这样,别再给我们家逐风压坏了!”
“你这贱奴,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小厮狠狠一吼,上手就要攀扯英桓,白马黑瞳一瞪,猛将人撞翻,悬身而立,高声嘶鸣着在空中一蹬蹄,稳准狠地落在小厮两腿之间,激起道上飞石。
登时,那小厮吓得沤出溺来。
逐风见状,连忙收蹄倒退两步,嫌弃的表情直接挂上脸来,一眼可辨,看得围观人群啧啧称奇。
刘鸿辉心下更痒,却也知用不得强,径直掠过英桓,看向他身后一清秀年轻人:“魏小侯爷,凡事讲究先来后到,我既先要了这马,您怎好横刀夺爱啊!”
魏俚今日上街,本是听闻书坊到了一本寻芳先生新作,慕名去看,谁料刚出门一拐,便看见一少年牵着白马。
几乎一眼,魏俚就认出二者便是那日在客栈见的,眸子一亮,连忙四下寻起杨斐来,谁知非但没找见人影,还目睹了一出强抢民马,便义不容辞上前解围。
“刘公子,不是魏某夺爱,这马儿早已有主,便是这位小兄弟家的公子,这话还应还予你才是。”
那刘鸿辉斜觑英桓一眼:“那叫你主子来,我与你们买。”
“不卖不卖不卖!还让我说多少次!”
英桓也是气恼,公子已经走了许多日,早过了约定回来的时间,他急得不行,想着逐风灵慧,说不准能寻到公子,便将它带了出来。谁知这大白马听完他的话,却不肯出城,径直往京中繁华地走,迎面便撞上了这伙人。
他还气自己,从前不是没有人觊觎逐风,但侧目一见公子,顿时偃旗息鼓,是自己不成器,才叫这恶人小觑。
刘鸿辉也没了耐心,露出恶相:“敬酒不吃!来人,这小贼偷了本公子的宝马,把给我他绑了!”
“你怎可——”魏俚少与无赖打交道,今日出门也没带人,气得说不出话。
“小侯爷说这马有主,可有证据?”刘鸿辉轻蔑一笑,“既没有,还是少管闲事为好。动手!”
一众家丁围过来,英桓瞬间龇起小牙,像只准备战斗的小兽,他身边的白马也撅耳拱背,鼻中喷着粗气,铁蹄一下一下跺脚在地上,随时准备冲出。
远处突然响起一声口哨。
逐风头瞬时一昂,放松下来,准确找到声音传来的方向,尥着蹶子哒哒哒哒就跑了过去。
在场众人都呆滞住了,下意识看去。
香车辚辚,宝马萧萧,一辆雕金镂玉的贵驾稳稳停在长街尽头,厢体漆黑如墨,车顶却嵌以鎏金碧玉,飞檐四角挂了金铃,车窗上垂着缕金盘云绣样的锦帷,随风轻晃,好不精致。
车前执辔的车夫也着锦衣,神情肃穆,车前两两并排的是四匹银缨束尾的乌骓。
依大景律,四马,乃王驾。
逐风已经欢快地越过四匹好奇瞅着它的骏马,跑到车厢边,将硕大的脑袋往坐在车门边的那人怀里一扎,哼哼唧唧,蹭来蹭去。
呆愣在原地的魏俚和刘鸿辉骤然回神,看清那人相貌,忙不迭就要行礼,却在动作之前听到男人开口。
裴玉晗轻轻拢着逐风,目光一瞬不瞬定在刘鸿辉身上,嘴角噙笑,说出的话却不带一丝温度。
“倒不知,世子府的马几时成了你的。”
小裴:老子的马找回来了[爆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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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治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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