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路尽头,是一座冰山。这座冰山已经不能知道到底是雪结成了冰还是冰粘黏了雪,冰中有雪,雪中有冰,颜色也不再像是纯冰纯雪般洁白,而是一种玄黄之色,虽不是白色,但那寒冷之感却并无一丝减少,非但如此,反而更加多出了几分神秘之色。
清涟和裴云熙在这冰山之下仰头看去,却见山高百尺,冰峰林立,山虽不算很高,但却没有看见一条路径。
“清涟,这、这山后面,不知……又是什么……地方。”
清涟伸手摸了一下面前凸出的一块淡黄色的石头,随即将手缩了回来。她的手已如冰,而这块石头,却比冰还冷。
“要是朝离还在……就好了。”想到在精绝地宫入口便不知所踪的朝离,忍不住叹气出声,心中却又惦念,不知朝离现在跑去了哪里,是不是还平安。
“清涟,这座冰山……好像……好像很难爬的上去,你身上有没有……带绳索之类的东西?”
清涟摇了摇头,她向来只是骑着朝离到处飞行,或是用琅琊教的法术在空中悬着,身上从来不带什么绳索。可是不管怎样,他们都非要翻过这座冰山不可,因为她有预感,阿承,在这冰山的那一边。
“我们爬。”清涟终于说道。
裴云熙仰头看着模糊在风雪中的冰峰,默然半晌,慢慢点了点头。锦绣就在这里,若是连这一座冰山都无法越过,又怎能见到锦绣!
冰一样冷的手碰在比冰还要冷的冰峰上,立时便被死死粘住,用尽全力拔开,手掌上的皮肤便被这山石粘去,玄黄色的冰石之上印上淡淡一片血痕。
清涟紧紧咬着牙,用手脚攀住这些奇形怪状的冰石,一点一点地向上爬去。她攀在裴云熙前面,裴云熙每向上攀登一点,便能看见她所爬过的地方淡淡开出片片血色胭脂。在这冰天雪地之中,她身上穿的还是那件洁白如同梨花的短裙,裸露在外的**和玉臂,无一不是血痕斑斑,但她的衣裙,却仍像是雪中梨花那般洁白美丽,不染一丝污迹。
裴云熙仰头看着她美丽倔强的背影,鼻子忽然重重一酸,一股又辣又烫的热流直冲入双眼,她只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小姑娘啊,在长安城,像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大都已经红妆出嫁,在夫君的温柔呵护之下,锦衣玉食,鸳鸯双栖,享尽人世间的欢乐,而清涟,却一直跟着他们风雨飘摇,出生入死,可是却从未见她喊过一声苦!这样的女孩子,不论你是她的爱人还是朋友,都一定会想要好好的珍惜她。他心思激动,脚下不免一滑,一声惊呼,双脚踏空,整个身体悬在这座冰山之上,全靠两只手死死抠住一块凸起的冰石。
清涟转头看见他的情形,脸色也是一变,哑着声音拼命向他喊道:“云熙,别松手,我来拉你!”
裴云熙的双手仿佛是握在了寒刃林立的冰冷刀刃之上,痛入骨髓,听见清涟的喊声,深深吸了口气,忍不住低头向脚下看去。脚下空悬,没有一点依托,只有从上面冰山落下的冰块雪块不住簌簌自他身旁落下,被狂风吹得四散。
虽只百尺,但如此看下去,地上的一切都已变得极小,风雪之下几乎已经看不清。
裴云熙忽然一阵眩晕,闭上双目,两手应是用力抓抠太久,竟然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那一片片冰冷锋利的刀刃,就这样慢慢自他掌心划过来,再慢慢地拉回去。
“不要看下面!云熙,看着我,你看着我!”清涟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大喊,她的右手死死地抠住头顶的一块冰石,双脚脚尖拼命踩在冰山山壁的一点点缝隙之处,拼尽全力弯下身子,左手向着裴云熙的双手伸去。
“云熙,抓住我的手……”
裴云熙抬起眼睛看着她慢慢接近的纤细手指,她本来洁白如玉的手指上,此刻都是桃花般鲜艳的色彩,艳如桃花,艳如朝霞。
可是,这只小手距离他还是太远,就算他伸出手,也只能碰到她的指尖。
裴云熙的身子仿佛一片枯叶,孤零零地悬吊在这重重冰峰之间摇摆,狂风不住撕扯他的身体,他的双手一分分地向着那块冰石的底端滑去,在那冰冷淡黄的石面上留下一道浅浅血痕。
“清涟,帮我找到锦绣……”他双手的痛苦好像已经麻木,抬眼看着清涟焦灼痛苦的双眼,低声说道。他从前很是怕死,却从未想到有一天,当死亡真的如此近在眼前之时,他竟是如此从容。
“不!云熙,别松手!……别松手!”
耳边清涟的喊声似乎渐渐遥远,裴云熙的双手再撑不住他身体沉重的重量,四周忽然一片寂静,风停雪止,所有的一切都静止在这一刻。
他的身体好像枯叶一样飘落下去,他的双眼中,只有蝴蝶般硕大的片片飞雪。
手腕之上猛的一紧,接着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裴云熙全身一惊,眼前蓦的清楚,他看见了清涟的手,她的手死死地抓在他的手腕之上。愕然抬眼看向清涟,他想不出她是怎样抓住他的,可他只看见了她右手抓握的那块冰石上面蓦然加深的鲜血。
“云熙,别放弃……”
裴云熙的眼中,清涟的微笑如同阳光般灿烂,照亮了这一片阴鸷的冰山。
他竟从来不知道,这个看似娇弱的少女,竟有如此令人难以置信的力气,和勇气。在连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能够活下来的那一瞬,硬是用一只手,将他重新拉上了那片滑不留足的冰山。
如果说从前他对清涟只有怜惜和喜爱,那从此刻,他对她又多出了一种永远不会消失的感念和敬佩。
他们两个人,终于在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艰难中,一点点攀上了这座冰山的顶峰。
峰顶之上,有一块矗立如同冰剑的巨大冰石,冰石以西,风雪肆虐,而在这冰剑的东面,却是一片宁静。
清涟和裴云熙两个相互扶着,跌跌撞撞地冲过那方冰石,踏入了仿佛另外一个世界的净土。
风雪骤停,一片安宁。这里再没有风雪,只有寒冷。虽然看似一片宁静,这冰石的另外一边,比他们方才所处的地方寒冷十倍。
两人的腿脚在这冰山上攀沿了这么久,虽已冻僵却至少还能行动,谁想到一踏进这冰石之界,双腿竟像是突然没有了一般,身子一歪,双双摔倒在地上。
裴云熙艰难支起身体,伸手去扶身旁的清涟,他想开口问问她怎么样,却突然发觉自己的嘴竟已张不开。方才在那疾风暴雪的地方,牙关还能格格打战,而此刻,虽然冷得无法忍受,却好像连牙齿都已僵硬,发不出一点声音。
清涟也在看着他,两人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骇然和惊惧。
若方才的寒冷,他们还能勉强抵受,那现在,或是以后,他们恐怕无法在这个地方活下去。
两人对视片刻,清涟忽然低头,用已经僵硬的手从自己颈上的项圈里摘下一颗晶莹碧绿的明珠递给裴云熙,裴云熙不解其意,用目光问询,清涟拿起他的一只手,将那颗明珠放在他的掌心,帮他合上手指。裴云熙愣愣看着自己剧烈哆嗦的手掌,不知清涟这是何意,但渐渐的,他便感到一阵异样,他身上那些被冰山划破割破的伤口,竟都渐渐停止了疼痛,手掌上那一层层破损不堪的皮肤,好像树枝抽芽一般,在他眼前生出了新的皮肤。
裴云熙霍然抬眼,盯着清涟,他从不知道,她颈上的那颗碧绿明珠,竟是这样一个神奇的宝贝!
清涟见他手上的伤口都愈合得差不多了,从他手中拿过那颗碧珠,重新戴回自己颈上,抬头看着裴云熙。她身上水麒麟皮的宝衣已快要抵挡不住此刻的深寒,看裴云熙的神色状况,应该也和她差不多。
以他们现在的情况,别说继续走下去,就连眼前这半面冰山,恐怕都无法走的下去。
人就算再有心,也最怕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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