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戈壁滩的风,是裹着沙粒的刀子,生生刮割着人的脸面。黄沙如海,无边无际,七只骆驼在沙丘间蹒跚前行,驼铃声在风声里挣扎,显得格外凄凉。汪藏海端坐在最中央的骆驼背上,羊毛斗篷将他整个身形包裹住,斗篷里还有一层棉麻质地的兜帽,遮住大半张面容,只露出一双如鹰隼般锐利的目光,穿透漫天黄尘,投向远方兰城城门的隐约轮廓。
在他左右各有三个汪家人,也骑着骆驼,分别驮着小汪大人的随身行李,而汪藏海身后跟随着巫马南声。与汪藏海不同,巫马南声骑的是一匹白马,巫马南声的眼神沉静如古井寒潭,腰间佩剑随马儿步伐起伏微微晃动,恰似跃跃欲试的猛兽獠牙。风沙扑打着汪藏海的赤赭色斗篷,巫马南声的目光从未远离过公子的背影。
公子,你是我的主人,也是我的囚徒。
他伸手按了按暗藏在大腿绑带的那柄匕首,冰冷的触感自指间蔓延,仿佛毒蛇的蛇信一般,触手生寒。
巫马南声还记得当初,汪藏海将这柄来自身毒国的七宝错金匕首送给他时,冰冷无情的声音:“刺破应京城之困局,须用疾风闪电非常之刃……拾雷,我要你今日断绝往昔情分,用它杀死平津侯。庄知行首级悬于应京城门之日,方是大雍安宁之始。”
公子,你是否对所有人都冷心冷情?只计较是非得失,不考虑亲疏厚薄,无论我名叫巫马南声还是拾雷,都只不过是你谋划棋局、摆布时势的一颗子而已?
三百名锦衣卫行伍齐整,骑马缓行在都指挥使大人巫马南声身后,没有一个人会质疑他们这些人的队列顺序,尽管他们唯一的囚徒从旁观者的眼里看来更像是首领。
前方目的地已经不足二里远,抬眼可见是韩王的封地兰城城墙。
远远望去,一团巨大的乌云覆盖在兰城上空,然而走近了才瞧见,那并不是常见的积雷雨云,它的边缘不像是雾汽而仿佛有实体。巫马南声想,这团黑东西仿佛更接近一锅熬烂了的黑米粥,粘稠地流动,偶然滴落一滴,掉进兰城之内,也仍然是黑色的、粘稠的。
汪藏海的骆驼停了下来。
“给我弩机。”他说。
旁边的一个汪家人从机关匣中取出一只诸葛连弩。
汪藏海眼神不豫:“拿最大的。”
汪家人连忙换成射程最远的手持弩机,递给汪藏海:“此弩箭后座力很强,请公子小心。”
巫马南声拍马赶上前,急道:“拿武器做什么?这不合大雍刑律。”
汪藏海稳坐在骆驼上,回转上半身,抬手将弩机对准巫马南声:“你当我是公子,就乖一点。你当我是囚犯,就立刻死。巫马南声,你选哪个?”
巫马南声瞬间愣住。
在他身后三百名锦衣卫也都停止不动。
汪藏海没有再跟他多说废话,回身面向兰城,举高弩机,连射三箭。
破空之声刺向城门楼顶上,乌云边缘被弩箭搅扰,霎时飞逸出一小撮黑点点,径直朝着汪藏海冲锋而来。
“点火,射箭。”汪藏海命令。
六个汪家人一齐行动,点燃浸透火油的弩箭,刷刷地射出去,一轮三箭射完,紧接着又射三箭。
汪藏海抬手示意停止射击。
绝大部分黑点点在半途中被火箭击落,化为灰烬。
还有几只漏网之鳖直飞到了汪藏海近前,它们速度很快,但距离很近时,已经可以看得出是黑色的飞虫,体型大小像是夏季的鸣蝉,但是翅膀不像寻常蝉翼那样的透明薄膜状,而是毛茸茸的皮翼,更近似于蝙蝠的翅膀。
汪藏海掀起自己身上的羊毛斗篷,用力抛甩出去。斗篷笼盖住那几只飞虫落地,扑压在它们上面。六个汪家人急忙跳下骆驼,四个人压住斗篷的四角,不让飞虫有机会逃逸,另外两个人拿出来一只长颈琉璃盏,揭开一条缝隙,让飞虫飞入琉璃盏——一二三四五——活捉了五只黑色飞虫。
突然汪藏海的骆驼急速向前趴跌,眼看着他就要摔下来。巫马南声从马上飞跃过来,抱住汪藏海,又转身将公子稳稳地放下,让他落地站定。
汪藏海却反手拽了一把巫马南声,让他稍微远离了骆驼一步。
刚刚还驮着汪藏海的骆驼,此刻已经翻倒在地上,整个头颈都在迅速萎缩发黑,头部刹那间抽干了血肉,形似挂着一张皮的骷髅,而在骆驼的下颌角位置,则停留着一只飞虫。
飞虫已经从单纯的乌黑色变成了红黑色,特别是头顶,红得刺眼,显然是吸饱了骆驼血,整个身体都膨胀变大。但膨胀的程度比起被它这么小一只吸干的庞大的骆驼头颈,又确实不成比例。
汪家人纷纷冲过来,举起弩机瞄准了飞虫。
汪藏海说:“别急着杀它,它已经吃醉了,暂时不会再攻击我们。”
小汪大人说这句话时,唇角浮起一丝不易觉察的弧度。
他在笑吗?巫马南声毛骨悚然地想。
飞虫确实如汪藏海所说,暂时没有攻击任何人,而是通红饱胀的肚皮一挺,仰面朝天平躺在骆驼的脖颈上,翅膀不断颤抖着张阖,突然“啪嗒”一声脱落下来。
琉璃盏里的那五只飞虫仿佛感知到了什么气味或者声音,变得异常兴奋,拼命冲撞琉璃盏透明的笼壁。
那只失去了一双翅膀的飞虫变得浑圆滚胖,坚硬的黑色虫壳从头顶开裂出一条红线,咔咔地分离成两半,只剩下内里红通通的一坨软肉,蠕动着向外扩散。
巫马南声看得恶心,禁不住捂住了口鼻。
汪藏海却微笑道:“它要分裂了,原来这虫是无性生殖。”他仿佛对一切新奇的事物都很感兴趣。
虫子的胚体的的确确分裂了,脱胎成两只圆圆扁扁的小虫,开始啃噬它刚刚才蜕下的虫壳和翅膀。
琉璃盏里的五只虫更加疯狂地撞击笼壁,其中有一只撞得头破血流,其他四只飞虫立即冲过去分食了这只受伤的飞虫。这次自相残食似乎激发了它们更强烈的食欲,四只飞虫相互噬咬起来,竞相迫切地杀死同类,终于只剩下了最后一只。然而将另外四只同类都吞进肚子里的大飞虫,反而安静下来,落在琉璃盏底部休息,再没有其他的动静。
汪藏海微微颔首,说:“看来吃自己没有用,必须要吃别的生灵,才能分裂。”
躺在骆驼脖颈上的飞虫已经完成了分裂,两只虫都快速生长出来毛茸茸的翅膀,眼看着又要飞起来。
汪藏海说:“杀了吧。”
汪家人用带火的弩箭消灭了这两只新生的飞虫。
与此同时,兰城的城门忽然打开,一队全副铠甲武装的步兵跑出来,他们每个人身上都扛着一个大行军包。
巫马南声抽出佩剑,挡在汪藏海身前。
步兵为首的人大声喊道:“巫马大人切莫动手!我乃兰城守备傅沣,奉韩王第下命令,特来迎接小汪大人!兰城正在闹虫灾,未免各位大人无辜受伤,韩王特命我等来送防护服装,请大家不要误会!”
这位兰城守备傅沣说话中气十足,一边跑一边喊也能清晰吐字,显然武功功底十分深厚。他们跑到汪藏海面前,打开行军包,果然是铠甲和衣裳。
汪藏海说:“换衣服吧,我们进城去。”
汪藏海和六名汪家人、巫马南声和三百名锦衣卫跟随傅沣一行人走进兰城之后,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倒毙在黄沙之中的骆驼尸体忽然站了起来,抖抖身上的沙土,一步一步向前走。它的眼珠已经完全变成了白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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